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周瀟梟 見習記者冉黎黎 北京報道
當前，我國正處于“十四五”規劃迎來收官與“十五五”規劃啟航的關鍵交匯點，產業升級路徑與經濟增長動力備受關注。
在這一承前啟后的關鍵節點，如何理解當前經濟發展所處的歷史方位？展望“十五五”時期，我國現代產業體系的建設將面臨哪些新要求？傳統產業如何實現深度轉型，新興產業又如何避免“內卷化”發展？圍繞這些重大議題，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專訪了第十四屆全國政協委員、經濟委員會委員，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研究員黃群慧。
作為國家“十四五”、“十五五”規劃專家委員會委員，黃群慧主要研究領域為發展經濟學、中國制造業與國有企業改革等，曾主持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4項及其國家級研究項目多項。
黃群慧表示，從現代化規律而言，一個國家越接近現代化，其潛在經濟增速會下降，因此“十五五”時期相對于“十六五”時期而言，對經濟增速應該有更高要求。“十五五”時期，要以把握產業基礎高級化這個產業發展的重大需求方向，加大推進科技創新與產業創新深度融合，增加高質量科技供給，催生產業基礎的重大突破。從推進傳統產業“深度”轉型升級來看，要強化人工智能賦能傳統產業，應聚焦裝備制造業、電子信息、原材料、能源電力、消費品等重點行業領域，構建重點行業大模型和工業知識庫。同時，要加快以算力為代表的新型基礎設施建設布局。積極探索高效投資機制，加大對新型基礎設施建設的投資力度。此外，“十五五”期間，新興產業“反內卷”要求必須強化產業補貼的技術創新導向，限制針對產能擴張的補貼，激勵企業在標準制定、技術原創、品牌輸出等方面積極性。
第十四屆全國政協委員、經濟委員會委員，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研究員黃群慧。（受訪者供圖）
相比“十六五” 時期，對經濟增速的要求更高
《21世紀》：今年是“十四五”規劃收官之年，從中國經濟發展邏輯來看，應該如何理解這一關鍵節點？
黃群慧：按照黨的二十大的擘畫，到2035年我國將基本實現現代化。“十四五”規劃迎來收官，“十五五”規劃將謀篇布局，距離基本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還有兩個五年計劃，無疑“十五五”時期是我國基本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夯實基礎、全面發力的關鍵時期，需要在推動事關中國式現代化全局的戰略任務取得重大突破。對經濟發展而言，人均國內生產總值達到中等發達國家水平，需要保持5%左右的中高速，這也是“夯實基礎、全面發力”的應有之義。從現代化規律而言，一個國家越接近現代化，其潛在經濟增速會下降，因此“十五五”時期相對于“十六五”時期而言，對經濟增速應該有更高要求。但這樣的增速一定是符合高質量發展要求的增速，是基于新發展理念、著力解決我國發展不平衡不充分問題的經濟增速，從而實現經濟質的有效提升和量的合理增長。
《21世紀》：實現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發展新質生產力，對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融合提出了更為迫切的需求。我國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融合發展還存在哪些堵點卡點？“十五五”期間，如何進一步找準推動科技創新和產業創新深度融合的實現路徑？
黃群慧：一是要把握科技創新與產業創新融合的方向。從實現高水平科技自強、發展新質生產力的視角看，提高產業基礎現代化水平是一個關鍵的融合創新方向。產業基礎高級化是指包括關鍵基礎零部件、基礎軟件、基礎電子元器件、基礎原材料、核心基礎工藝、行業技術基礎等在內的產業基礎能力持續提升，實現自主可控和安全高效的過程。我國基礎研發能力、原始創新能力相對不足，還缺少相應的原創性、前沿性、顛覆性科技成果支撐，極大制約了我國在產業基礎方面實現突破。要以把握產業基礎高級化這個產業發展的重大需求方向，加大推進科技創新與產業創新深度融合，增加高質量科技供給，催生產業基礎的重大突破。
二是要充分發揮新型舉國體制優勢，優化基礎研究支持體系，深化基礎研究體制機制改革，從教育、科研、人才一體化入手健全全面支撐創新的體制機制。我建議“十五五”時期要將基礎研發費用占整體研發投入比例從“十四五”期末的8%提高到“十五五”期末12%左右（發達國家一般要到15%左右），教育經費占GDP比例則從目前4%提高到5%，通過加強科技創新有效增加高質量科技供給。
三是要強化企業創新主體地位，有效促進科技成果轉化應用，不斷改善企業創新生態位，拓展生態位寬度，引導企業與高校、科研機構密切合作，推動企業主導的產學研融通創新。要允許科技人員在科技成果轉化收益分配上有更大自主權。同時，要鼓勵更多中央企業的研究院所回歸公益性定位，更加專注于為整個行業提供共性技術基礎。
加大新型基礎設施建設投資力度
《21世紀》：加快發展現代產業體系是“十四五”規劃綱要部署的一項重大任務。接下來，“十五五”時期在發展現代產業體系上可能會有哪些新要求？
黃群慧：“十五五”時期要加快建設以實體經濟為支撐的現代化產業體系，一是要進一步提升產業體系的先進性，推進產業高端化、數智化、綠色化和融合化發展；二是要注意把握產業體系的完整性，我國已經建成世界上最為完備、規模最大的制造業體系，但是，由于產業轉型升級和國際外部環境影響，產業完整性受到挑戰。“十五五”時期發展環境面臨深刻復雜變化，不確定難預料因素增多，要重視產業體系完整性問題，一方面加快推進“智能母工廠”建設，在企業走出去的大趨勢下關鍵制造能力不丟失，另一方面完善產業在國內梯度有序轉移的協作機制，推動轉出地和承接地利益共享；三是要重視產業鏈安全性，抓緊打造自主可控的產業鏈供應鏈，建立產業鏈供應鏈安全風險評估和應對機制，健全強化集成電路、工業母機、醫療裝備、儀器儀表、基礎軟件、工業軟件、先進材料等重點產業鏈發展體制機制，建設國家戰略腹地和關鍵產業備份，加快完善國家儲備體系。
《21世紀》：展望“十五五”時期，產業轉型升級將處于何種位置？與“十四五”時期相比，“十五五”時期傳統產業在產業轉型上的目標任務與面臨的挑戰是否會有所不同？
黃群慧：相對于“十四五”時期的要求而言，“十五五”時期需要推進傳統產業“深度”轉型升級，關鍵要在“深度”上下功夫。
一是要強化人工智能賦能傳統產業。相對于“十四五”時期，“十五五”時期人工智能技術會進一步深化發展。必須積極實施“人工智能＋”戰略，以人工智能全方位、深層次賦能傳統產業，應聚焦裝備制造業、電子信息、原材料、能源電力、消費品等重點行業領域，構建重點行業大模型和工業知識庫，以場景應用為牽引，大力發展智能產品，同時通過制造業全流程智能改造實現人工智能和制造業的深度融合。
二是要加快以算力為代表的新型基礎設施建設布局。積極探索高效投資機制，加大對信息基礎設施、融合基礎設施和創新基礎設施等新型基礎設施建設的投資力度。從算力布局看，一方面，圍繞產業需求優化區域算力布局，各地要以滿足傳統產業創新發展需要為牽引布局專用算力資源。制造業密集區域要著重布局工業互聯網算力，西部地區則要注重綠色算力布局，國家要加大在關鍵節點布局通用算力，支持超算中心和智算中心建設，最終形成有效支撐全國產業智能化和綠色化升級的低熵高通量的算力網絡。另一方面，探索構建全國統一算力交易市場，縱深推進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構建全國統一算力交易市場，既需要統一的網絡傳輸等物理市場基礎設施支撐，也需要跨區域收費機制和補償機制等方面的制度建設，要形成不同算力類型、波峰波谷不同時段的合理定價機制。
三是要以國家標準引領企業用數智技術、綠色技術改造提升傳統產業。尤其是對于中小企業，不僅鼓勵以標準引領其數智化、綠色化創新行為，還探索為中小企業提供相應的技術源，進一步推進中小企業的智能化、綠色化水平。
“反內卷”必須強化產業支持的技術創新導向
《21世紀》：近年來“反內卷”、治理價格無序競爭等頗受關注。在推動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過程中，也出現了一些“內卷式”競爭問題。“十五五”期間，新興產業“反內卷”有哪些重點方向?
黃群慧：一是要完善技術創新機制，引導企業行為向價值創造轉變。與“內卷”(Involution)真正對立的是“創新”(Innovation)，完善技術創新機制、推進制造業創新升級是推動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核心路徑。這就要求必須強化產業補貼的技術創新導向，限制針對產能擴張的補貼，激勵企業在標準制定、技術原創、品牌輸出等方面積極性。引導企業突破低端產能擴張的路徑依賴，推動企業從“價格內卷”轉向培育品牌價值、服務體驗、技術迭代的競爭新優勢，實現由數量擴張向質量躍升的根本性轉變。
二是優化產業鏈創新協同機制，構建互利共贏的生態結構。鼓勵大型國有企業和科研機構聚焦行業關鍵共性技術攻關，推動科研成果開放共享，通過強化技術支撐與協同機制，推動上下游企業形成協同創新生態，助力提升全產業鏈的國際競爭力與核心技術自主能力。
三是完善市場監管體系，防范平臺壟斷勢能。加快建立健全平臺經濟領域的市場監管體系，通過強化反壟斷與反不正當競爭舉措，推動其在定價、推薦、搜索排序等關鍵規則上的公開化和可解釋性。推動平臺經濟與實體制造業的良性互動與協同發展，保護中小企業的公平參與權和定價自主權，要防止“算法歧視”“技術壁壘”等演化為制度性排他工具，進一步加大力度打擊“二選一”、大數據殺熟、惡意補貼、“燒錢換市場”等扭曲市場行為。
四是全方位擴大內需，緩解部分行業產能問題。通過提升公共服務水平與社會保障體系建設，降低居民預防性儲蓄動機，從而擴大有效消費，推動由投資拉動向消費驅動轉型。持續推進制造業與服務業融合發展，推動數字技術、綠色能源與智能制造等新興要素與傳統制造體系深度聯接。
五是縱深推進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規范地方政府招商引資行為。推動統一大市場建設與產業集群協同發力，鼓勵區域間產業鏈資源整合與協作發展。通過完善央地協同治理機制，破除地方保護和市場分割，打通區域間貿易的“小循環”，暢通釋放內需潛力的“大循環”，為制造企業創造更加穩定、透明和可預期的發展環境。
六是強化完善行業自律機制，推動企業社會責任建設。建立健全行業治理體系，支持行業協會和社會組織完善自律機制，強化標準、公約與規范建設，遏制低價傾銷、惡性競爭和不正當“挖角”等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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