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直播間，炫目的紅藍燈光下，幾名年輕女主播穿著靚麗站成V型，齊跳“掃腿舞”。
頂級長腿特效加上美顏濾鏡，配合精準卡點的流暢運鏡，堪比電視綜藝的畫面效果，每天都吸引著成千上萬的粉絲不斷互動、打賞。
這種由多名主播同時在直播間進行唱跳表演、實時互動的直播形式即為團播，在2023年后迅速崛起，如今風靡各大平臺。僅在抖音平臺，平均每天就有7000余個團播直播間開播。
它借鑒了此前的電視選秀節目，設立打賞、PK、爭奪“C位”等機制——粉絲只要送出禮物，就能收獲主播的實時感謝；如果打賞一定金額的禮物，還能直接點播表演內容、決定主播的出場順序甚至去留。
有媒體報道，在頭部娛播公會SK去年7月的一場公會賽中，旗下女團某位成員的“榜一大哥”為了幫她拿下冠軍，一晚豪擲903個嘉年華（單個價值3000元）。若按行業20%的分成比例計算，該主播當晚的收入超50萬元。
而據《三聯生活周刊》報道，主播單場打賞收入破百萬的例子屢見不鮮，坐擁幾十個團的頭部公會PK賽每場流水更是突破千萬元。
門檻不高、月入十萬的誘惑，不斷吸引著年輕人，不少高校應屆生，甚至在校生也涌入團播賽道。
想賺大錢的00后，涌入團播間
作為一個高汰換率的職業，MCN和直播公社們對于主播的需求招募需求從來不曾中斷。
時代財經留意到，各大招聘網站上，針對團播主播招募開出的條件也大多可以概括為低門檻、高收入——“團播直播，無需經驗”“不需要你多外向、不需要你盛世美顏，上鏡全是美顏”“超高底薪8k-60k(梯度底薪)+提成”。
團播招聘詳情。圖源：BOSS直聘
某社交平臺也有不少主播招募信息，如OST公社的女團招募計劃要求“掌握K-POP、JAZZ街舞等舞種”“強舞臺表現力”。
社交平臺團播主播招聘信息。圖源：小紅書
“團播應該算高薪行業，只要做得好，收入就會很高。”大概在半年前，感覺團播正在興起的00后小麗，抱著改變自己的決心面試了佛山一家團播公司的主播崗位。
“入團的考核標準有形象、舞蹈、表達能力這些外在的方面。面試通過后到開播前也有一段練習時間。”經歷了上播前的整個流程——試鏡、練習小舞蹈、長舞蹈、定妝造、培訓、考核，小麗終于分到了直播團，開啟了一天2-3場，4-8個小時的直播工作。這還不包括下播后的舞蹈訓練，以及上播前的妝造時間。
不過，對主播鏡頭前光鮮亮麗的濾鏡，很快就被來自流量和定期舞蹈考核的壓力打碎。“最難的時候就是流量不高，因為沒有人氣流水就不會多，這樣拿到手里的工資也會相應減少，加上定期的舞蹈考核，很擔心自己隨時會被淘汰”。
據小麗介紹，主播的主要收入來源于禮物打賞的提成+保底薪資。她的保底薪資是8000元，會根據舞蹈基礎做出一些調整，除此以外，沒有其他的收入來源。“有些公司前三個月是保底薪資，后期是按提成20-25%算。”行業的激烈競爭下，沒有堅持到合約期滿的小麗，很快就和公司和平解約了。
“這一行根本沒有想象的輕松，只要不努力就會被淘汰。”和小麗一樣，24歲的皮皮也是奔著高薪進入了團播賽道。
皮皮畢業后曾經從事過文員和出納工作，不久前偶然看到小紅書的團播招聘信息便嘗試性投遞。盡管零舞蹈基礎，但經過10多天的培訓，學習40多支小舞蹈并考核成功后，她成功留在了現在的團播公司，成為廣州一家小有規模直播機構的試播主播。
“團播招聘的第一關面試，公司更看重你的個人表現力和形象”，皮皮介紹道。雖然主播招募的門檻不高，但考核是團播招聘比較嚴格的部分，需要在一周內學完四五十個小舞蹈，并進行三分鐘的舞蹈隨機抽查考核。
“強度還挺大的。”皮皮解釋稱，因自己平時好動，所以培訓和考核對她來說能“對付”。通過考核后，她被分到6人的試播團隊。
根據她分享的一日行程——早上5點起床，約7點到公司做妝造，中午11點左右開播，正式團一般播2-3小時一場，中間休息1小時；下播后還需要進行2-3小時的舞蹈訓練。因此，每天在公司待10多小時是常有的事情。
由于夜晚直播的觀看人數更多，很多時候皮皮晚上5點到8點或9點至12點還需要進行兩場夜場直播，中間間隙休息1小時，“下午2點至4點，就要回公司做妝造，夜晚下播后還要繼續在公司練習舞蹈。”
為了高流量，不少主播也不得不熬夜工作。9月22日晚，時代財經在抖音平臺觀察到，一個在線觀看人數約2800人的團播直播間，兩名男主播比舞時，有粉絲直接送上“嘉年華”大禮。另一個在線觀看人數2200人的團播，直播間采取“1V1才藝PK”模式，兩位女主播在2分鐘內依次進行隨機舞蹈對決，不時會有粉絲對女主播進行打賞助力。
“對一個普通人來說，團播或許是她在短時間內賺到大錢最好的機會，但這是一個吃青春飯的行業。”皮皮介紹，團隊里主播的年齡在18到28歲之間，但24歲以上的目前已經很少，“因為隨著年齡慢慢上漲，體力、狀態可能跟不上團播舞蹈的高強度動作了”。
像一座圍城，多數人只拿保底工資
然而，高強度的工作并不一定能換來高額的收入，甚至可能隨時被淘汰。
時代財經了解到，一場直播中，抖音平臺會抽掉粉絲打賞禮物的50%分成，剩下的五成歸公會，而主播大多只能拿到其中的兩成。據皮皮介紹，在公司當前業績最好的團，有人氣的主播一個月可以拿到十幾萬元。
“但如果你運氣不好，或者實在沒有觀眾緣，可能就只能拿三個月的保底工資。”7000元至1.2萬元的保底“吃夠后”，還沒有賺到錢的主播就會被淘汰。
即便是位于C位（核心位置）的主播，要維持自己的人氣也需要不斷地努力去提升，因為替代者隨時可能會出現。“哪怕在公司是業績第一名的人，也不能因此就懈怠工作，需要不斷的提升和學習。”蘇江傳媒會長長江在一次采訪中曾如是說。
蘇江傳媒是抖音頭部娛播公會，2020年成立于杭州，如今已擁有上千個線下直播間。對主播的招募和培養能力，是蘇江區別于大多團播公會的優勢之一。
在招聘平臺上，蘇江傳媒亦介紹稱，“公司有985/211學歷運營引領，拒絕散養，每天定時復盤教學，職業舞蹈教練，明星級化妝師，服裝妝造師。”
除蘇江外，近兩年社交平臺也涌現出OST、SK、七維動力、喜予文化等頭部企業。其中，不少公會正是趁著團播興起而收割了不少流量。而組織公會PK賽就是各個團吸引粉絲的流量密碼。
時代財經了解到，公會的PK機制分為對內和對外PK兩種模式，前者是在公會內部主播之間的PK，后者則是與其他公會的主播或團隊的對外PK。最直接的指標，通常以“音浪”“鉆石”等平臺虛擬貨幣計算，衡量主播轉化新用戶打賞的能力。在線人數、彈幕數、點贊數等人氣與互動情況也成為輔助指標。
“對人氣、轉化率高的主播，公司會結算提成獎勵，給予推薦位等資源傾斜”，一位團播初創企業負責人向時代財經表示。
除了直播時不斷跳舞吸引粉絲，入行不到一個月的皮皮意識到，主播還需要不斷投資自己，包括形象、穿搭等，“團播這行業首要的是給粉絲群體帶來一定的情緒價值。”
如今，皮皮已經成為正式團的主播，但還處在領底薪階段，“因為本身票數不高”。她表示，比起試播團，現在的壓力和要求會相對高一些，每天播兩場且直播時長需保持6小時以上。“沒事，年輕還能多干，會試試（抓住團播的機會）。”皮皮自洽地說道。
此外，情感維系也是必不可少的工作。皮皮介紹，自己會運營社交媒體賬號，來滿足粉絲的喜好。“我們會聽取粉絲意見，看她們喜歡什么再進行改正，不然就不會有人愿意投資。”但她表示絕非“需要腆著臉去要錢的事情”，而是“像朋友一樣相互聊天、分享生活”。
值得一提的是，今年7月9日，蘇江傳媒發布公告稱解除與旗下某女團兩位人氣主播的合同，并開除了相關運營，該女團也無限期停播。據36氪此前報道，業內人士透露人氣主播被開除是源于私下偷偷與粉絲見面，運營團隊知情不報，違反蘇江傳媒“禁止主播私聯粉絲”條例。
隨后，帥庫網絡（SK公社）也宣布解除旗下某主播的合同，原因是主播私下與粉絲見面旅行。帥庫方面表示，堅決反對主播通過不正當方式“走捷徑”，警惕主播嚴格遵守公司相關管理條例。
在秀場直播的時代，主播私聯粉絲、通過線下見面等方式強化與 “榜一大哥、 大姐” 的情感聯系，以此撬動高額打賞的 “曖昧經濟” 模式屢見不鮮。而當前，行業正朝著規范化進行，隨著平臺嚴格打擊各種違法違規行為，過去直播的曖昧經濟、擦邊視頻或將沒有競爭力。
如今，團播行業就像一座圍城：“城外”的人只看到“百萬卡卡”單場收獲百萬打賞的光鮮，“城內”的人則經歷著每天工作10多小時、睡眠不足6小時的日常。
皮皮們也很清楚，這碗“青春飯”吃不了太久，但在當下的環境里，這仍是許多年輕人眼中“最快賺到大錢”的選擇。
（應受訪者要求，皮皮、小麗為化名。實習記者張阿敏對此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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