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中國制造業規模已連續15年位居世界首位，如今隨著全球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持續深化，特別是AI時代的來臨，中國制造業在不斷迭代升級中展現出了新的發展范式，并成為中國資產價值獲得全球重估的一個關鍵參照。作為聞名全球的制造業之都，東莞是中國制造創新發展的前哨，也是中國制造新范式的探索者。2025年全國兩會期間，南方財經全媒體集團策劃推出《中國制造新范式》全媒體專題報道，以東莞制造作為觀察樣本、用專業視角進行深度解析，全方位透視中國制造新范式的內在機理。
南方財經全媒體記者 鄭康喜 東莞報道
2024年，面臨國際地緣政治沖突加劇、世界經濟復蘇乏力的挑戰，雖然中國貿易順差接近1萬億美元，創造了前所未有的紀錄，但中國制造在全球市場仍然面對著驚濤駭浪。
3月5日的政府工作報告在部署今年工作時提出，要擴大高水平對外開放，積極穩外貿穩外資。無論外部環境如何變化，始終堅持對外開放不動搖，穩步擴大制度型開放，有序擴大自主開放和多邊開放，以開放促改革促發展。
要穩住外貿外資，產業鏈、供應鏈在關鍵時刻就不能掉鏈子，這是大國經濟必備的重要特征。與此同時，隨著外貿新業態和新技術加速演進，全球產業鏈供應鏈正迎來重構，一個新的“大航海”時代已然來臨。
當越來越多的中國企業對“不出海就出局”形成共識并付諸行動時，對中國制造而言，新發展范式也必須在其中求解：“大航海”時代意味著什么？中國制造還需要做什么？
作為中國外貿依存度最高的城市，“世界工廠”東莞長期是中國外貿的晴雨表和風向標。2024年，東莞進出口貨物總值達1.39萬億元，同比增長8.3%，位居全國第六名。其中，出口自主品牌產品1275.9億元，同比增長21.1%。
南方財經全媒體記者調研發現，經過多年不斷的進化，一個以高附加值自主品牌出海驅動產業鏈供應鏈出海的新生態正在東莞快速形成。
如今，告別傳統的“中國制造+歐美品牌”OEM模式，東莞企業正越來越強化自主研發，并通過生產銷售模式創新，與所在產業集群進化深度嵌套，再借助跨境電商等新渠道快速出海。伴隨著產品結構、市場結構不斷優化，東莞也從單一貿易模式，發展出海外建廠、合資合作、技術“反向輸出”的一套新“組合拳”。
東莞憑借完善的產業體系、超強的制造能力、豐富的海外市場經驗、靈活的外貿新業態，已成為外向型城市轉型的“探路者”：通過“技術自主+產能出海+市場分散”策略，將“脫鉤斷鏈”的外部壓力轉化為重構全球價值鏈的機遇。
這也是中國外貿轉型的一個縮影。“大航海”時代，出海并非只是個體企業的獨自闖關，而是產業鏈協同出海。從這一意義上看，中國制造擁抱“大航海時代”，其實質是對產業轉型升級、全球化布局和技術自主創新提出更高要求。
出海背后：產業鏈價值躍升
2024年，我國外貿新產品新業態不斷涌現，電動汽車、3D打印機、工業機器人出口分別實現了13.1%、32.8%、45.2%的增長。中國外貿含“新”量不斷上升。
另一方面，隨著全球產業鏈重構，繼續走成本優勢的老路子，中國制造就難以應對波譎云詭的國際經貿局勢。自主品牌出海成了中國企業應對國際競爭的利器。實際上，中國品牌出海之路，也是一場從中國制造到中國創造的蛻變之路。
東莞正是新一輪品牌出海的重要探索者。從改革開放之初的“三來一補”起家，東莞就深度融入全球產業鏈供應鏈體系之中。由于長期參與全球化分工，東莞企業對全球市場的判斷要比其他地區的企業更敏銳和透徹。
隨著全球產業變革和中國經濟轉型，傳統勞動密集型產業的競爭力逐漸式微，而東莞也已褪去“加工貿易”的外衣，并在深耕新賽道、研發新技術、打造新品牌上找到了出海的新路子。
2024年，東莞出口自主品牌產品1275.9億元，同比增長21.1%。其中，出口自主品牌手機、電子元件、電腦、鋰電池同比分別增長23.9%、47.5%、37.1%、125.2%。
東莞金河田實業有限公司是一家電腦周邊設備專業制造商，創立之初主要為國際大牌代工。而今，金河田已自主研發生產了電烤箱、電動牙刷等一系列產品。金河田總經理方植麟介紹，該企業每年研發投入占營收達4%左右。
從OEM代工到賣爆全球，品牌背后的東莞制造，離不開多年來鍛造的完備產業鏈供應鏈體系，以及外向型城市自帶的全球化網絡。這些要素讓東莞能夠快速為品牌出海提供全鏈條支撐。
2023年以來，以電動載人汽車、鋰電池、太陽能電池為代表的外貿“新三樣”成為拉動國內外貿增長的新引擎。這也是東莞外貿的“穩定器”。
上市公司博力威就是一個典型案例。幾年前，博力威的儲能產品便在海外市場大放異彩。2023年前9月，博力威向“一帶一路”共建國家出口鋰電池、儲能等產品總值便超過1億美元。該企業負責人介紹，從“老三樣”到“新三樣”的出海轉型并非是空中樓閣，背后是高技術、高價值、綠色化產品優勢的增強。隨著越來越多的企業從傳統制造轉向科創驅動、從注重規模化生產轉向品牌為王，東莞企業正向全球價值鏈的“微笑曲線”兩端不斷攀升。
2024年11月，博力威攜電動摩托車、電助力自行車動力解決方案，應邀參加2024年意大利米蘭EICMA展會。
長期參與全球經濟分工的東莞企業，幾乎在每一次產業浪潮中都能敏銳捕捉到風口，從而帶動城市經濟動能的換擋升級。從初級加工貿易到引領全球轉型的創新型產品，從全球供應鏈節點到產業鏈集體出海，東莞持續找到了在全球產業鏈中的位置。
東莞外貿轉型實踐充分顯現出中國制造出海的系統效應：不斷升級的制造業為品牌出海提供了全方位支撐，以“新三樣”為代表的高技術產品也反哺帶動了很多配套產業再轉型，并讓諸多原本點狀分布的供應鏈企業形成網狀產業集群，最后構建起產業生態。
跨境電商：重構全球貿易鏈路
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提出，要穩定對外貿易發展，促進跨境電商發展，完善跨境寄遞物流體系，加強海外倉建設。
這已是政府工作報告連續第十二年強調發展跨境電商。這幾年，從“手機霸主”傳音控股，到時尚界的估值神話SHEIN，再到席卷全球的TikTok狂潮，中國品牌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繪制全球化版圖。這股熱浪的正是由跨境電商掀起。
通過跨境電商，中國制造不僅拓寬了國際市場，也讓產品創新速度倍增。中國跨境電商應用聯盟主席湯兵勇表示，跨境電商為中國品牌出海提供了“彎道超車”機遇：打破傳統跨國貿易的線性增長模式，通過數字化手段實現跳躍式發展，甚至重構國際市場競爭規則。
東莞企業正利用跨境電商實現產業帶抱團出海。過去，東莞盡管外貿規模長期在全國居于前列，但仍以加工貿易居多，一般貿易占比不到四成。自2018年東莞獲批國家跨境電商綜合試驗區之后，跨境電商進出口額從370.1億元增長至912.9億元。
通過 “跨境電商+產業帶”模式，東莞正重塑傳統優勢產業出海新模式。通過數字化手段，東莞傳統產業全球化的貿易鏈路更加暢通，進而帶動了傳統產業加快升級。
以東莞虎門為例，這里的服裝產業在全國、全球產業鏈中都占有一席之地。這幾年，虎門服裝產業與國際電商平臺建立了數據互通機制，幫助本土品牌打通靈活高效的“設計－生產－全球分銷”鏈路，一個較為完整的跨境電商生態系統逐步成型。截至2024年年底，該鎮跨境電商達到5000余家，其中經營服裝服飾的達90%，電子商務直接從業人員超5萬人，帶動就業人數超25萬人。
目前，京東、菜鳥網絡、拼多多、美客多等一批重點電商平臺已先后在東莞布局項目。在東莞-香港國際空港中心，每年新增跨境電商主體超過5000個，一批國內外知名第三方電商平臺與東莞特色產業帶在此深度融合。另外，東莞也鼓勵本土電商龍頭企業發揮創新作用，帶動更多傳統企業應用電商轉型升級。例如，尚睿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從零打造自營品牌30余個，帶動上百家企業打開美國線上市場。
搭上跨境電商的時代列車，東莞企業出海正加速從代工貼牌到“DTC品牌”（Direct-to-Consumer）模式的切換。中國貿促會研究院院長趙萍表示，東莞等外貿重鎮對外貿新業態的創新探索，不僅降低了企業進入國際市場的成本，還改變了工廠生產模式，以及推動供應鏈升級，加速了柔性供應鏈的建設，這些都有力地促使中國制造加快向價值鏈“微笑曲線”的兩端延伸。
產能出海：生態體系“走出去”
受貿易保護主義、全球市場變化等多重因素影響，近年來中國企業海外投資及本土建廠成為一種常見策略，產能出海也成為越來越多中國企業選擇的方式。
國泰君安宏觀聯席首席分析師黃汝南認為，在高關稅壁壘的背景下，產能出海有望取代產品出海成為中國企業的出海新機遇。產能出海具有提升企業盈利能力、促進國民財富增長、倒逼產業升級的作用，部分成長性較高行業的產能出海還能夠與產品出海相互促進。
隨著高技術、高附加值產品出海的占比增多，更出現了產業鏈協同出海以及直接本地化發展的新范式。對中國制造而言，這種新范式可以形成涵蓋“研發—生產—服務”的全產業鏈創體系，從而提升該產業和相關配套產業的協同效應和競爭力。
東莞企業早在十幾年前便主動進軍東南亞、非洲等地，并在當地陸續投資設廠。如今，去非洲投資成為中國企業的大熱話題，而“中國女鞋教父”張華榮早于2011年就帶領華堅集團從東莞到了埃塞俄比亞。2015年，華堅在埃塞首都拿到一塊地，建設“華堅（埃塞俄比亞）國際輕工業城”，項目總投資20億美元。去年，華堅還考察了剛果金、迪拜等國家和城市，希望深度參與當地服務業和汽車制造業。奧海科技也于去年在越南建成第六個全球智能制造基地，將聚焦電力電子技術研發與產品制造。
經濟學中，“黑土地理論”強調在特定區域內通過資源整合、生態優化和可持續發展來促進經濟增長的模式。以華堅集團為代表的東莞企業在非洲等地設廠后，正通過深入當地制造業甚至服務業之中，融入當地制造業生態圈，達到深層次參與全球產業分工和合作的目標。趙萍認為，從產能出海到深度嵌套當地制造業，這種轉變更讓中國制造的生態體系實現輸出。從東莞實踐舉例，不少上市公司出海呈現出沿產業鏈布局投資同一區域的特點，這也讓中國制造業更有效賦能當地，帶動當地產業發展。
多位觀察人士認為，在新的“大航海時代”，中國企業從產品出海到產能出海，體現了中國制造顯著的網絡外部性和產業集群效應，這在推動中國制造重構區域化和國際化生產網絡，提升中國經濟韌性的同時也在對全球經濟格局的重塑影響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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