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林 華中科技大學新聞與信息傳播學院教授
近日，中國人民大學（以下簡稱人大）黨委書記張東剛開設小紅書賬號引起社會廣泛關注。他的賬號“人大剛子”從起號到成為“網紅”，只用了不到3天時間。目前，該賬號的評論區已成為學生向張東剛提出建議、反映意見的便捷渠道，而及時的反饋也讓“剛子”的形象有了更多親和力。不過，這個話題的熱度這幾天顯然在降低。交流的蜜月期內，并沒有出現學校官方擔心的“學生訴求井噴”“表達失控”“評論區歪樓”現象，沒有把“剛子”神化為“包青天”，也沒有走向所謂的“小紅書治校”。越火爆，越容易曇花一現，在降溫中回歸平淡，反而讓人覺得能夠持續。
這體現了一種理性。領導網上傾聽學生意見，溝通和治理維持在某種合宜的邊界：不是做給外人看的人設塑造，而是到學生活躍的地方聽取意見，解決實際問題。這種“解決”并沒有取代常態管理，而是成為一種補充。加拿大傳播學者麥克盧漢說，媒介是肢體的延伸，延伸著人的手、眼睛、耳朵。高校領導上社交平臺與學生交流，正是傳統“溝通和治校”的延伸，有了這種延伸，領導的問題觸角會更加敏銳。
很多人認為，這種“溝通模式”最吸引人的地方可能在于“直接性”：學生反映訴求直達領導，領導或部門直接回復，問題能夠直接解決，公眾能夠直接看到效果。比如，領導在評論區收到“食堂增加新鮮水果”的建議，馬上回復，立即解決，第二天學生就上傳了食堂新鮮水果的照片。然而，如果過于依賴這種“馬上就辦”的直接性，這種模式只能短期內維持。一旦宣傳超過實際承載力，訴求超出可解決范圍，很快就會因為不堪重負而退場。過度依賴這種“直接性”，也會對高校的常態管理構成挑戰。
實際上，無論是學生還是輿論，對于“人大剛子”最看重的不是“解決問題的直接性”，而是一種可溝通、可監督、可預期的能見度。學生不僅能在社交媒體與校領導親密接觸，更重要的是，訴求處置能夠以看得見的方式運轉。
學生要的不是“剛子”，不是依賴于某個有網感的領導“愛學生”的善意，而是這種處理訴求的能見度。雖然高校有很多與學生溝通的制度化途徑，例如校長信箱、領導熱線、電子郵件、舉報電話，甚至直接公開領導的手機號，但在學生眼里，這些途徑很多時候停留于一種“單向度的黑箱”形式——學生可以往信箱里發郵件反映自己的訴求，但這種反映往往是單向的，難以形成有反饋的預期。并且，學生根本不知道這個訴求以何種形式流向哪里，甚至不知道郵件有沒有被打開。
當然，這種傳統的“校長信箱”溝通系統也有新聞佳話。以人大“女生給校長寫信建議增加女科學家畫像”事件為例。人大圖書館共懸掛了52幅名人肖像，涵蓋文學、藝術、科技、政治等諸多領域，其中無一名女性。一名女生注意到這一現象后，先后給校長信箱和圖書館館長的工作郵箱發去郵件，表示“希望有朝一日，師弟師妹們在圖書館中學習的時候，頭頂與心中也有那樣一些溫柔而堅定的女性形象”。而后，校長和館長不僅回信了，而且馬上就改進了。此事之所以成佳話，就在于它的稀少性、個案性。
學生訴求很多，但“新聞佳話”很少，可遇不可求。以“舉報性騷擾”之類的訴求為例，從公開信息來看，很少有哪個學校是在內部正當程序中完成“舉報—處理”并主動向社會通報的，都諱莫如深，怕見輿論陽光。學生遭遇騷擾，多是在內部求告中遇到重重障礙的消解，最后無奈才以“知乎小作文”“小紅書舉報”等方式倒逼處置和通報。當訴求處置缺乏能見度，當正當訴求一次次碰壁，學生便對常規程序失去了“公正處理”的信任，不跟吞噬學生訴求的“黑箱”周旋。
“人大剛子”現象，關鍵點不是某個親民領導的輿論魅力，而是社交媒體圍觀效應所形成的一種“訴求處置能見度”機制。其一，可平等對話。校領導不是在“信箱”或“辦公室”這樣的行政主場溝通，因為這種場合天然會讓學生有不平等感。而社交媒體則是學生的表達主場，讓學生有表達訴求的安全感、舒適感和群體支持感。到學生的主場去，而不是把學生叫到辦公室，體現了一種溝通誠意。其二，可見度高。訴求表達出來了，放到陽光下，大家都能看見，避免常見的石沉大海、遙遙無期，只能依賴于一個開明領導的偶然關注。其三，可監督、可預期。雖然沒有“進度條”約束，但透明可視之下，自然形成了一種推動解決的監督力量，讓表達訴求者產生可推進、可解決的預期。
“人大剛子”不可復制，可能也不會有更多高校領導跟進“入場”去復制，但一種“提高訴求處置能見度”的機制，是可以復制并制度化的。目前，“人大剛子”已經改名為“1937RUC”，可能在努力弱化個人色彩的同時，強化一種機制IP——把學生活躍并認可的評論區主場當成一個聽取意見、及時溝通并解決問題的制度化渠道，以公開的力量保障訴求處置的高能見度。不要擔心學生訴求會井噴，《鄒忌諷齊王納諫》中說得好：令初下，群臣進諫，門庭若市；數月之后，時時而間進；期年之后，雖欲言，無可進者。溝通暢通無阻，問題解決于萌芽狀態，自然不會積累太多矛盾。溝通堵塞，“黑箱”遮掩，才會小事拖大，大事拖炸。
《中國科學報》(2025-09-16第3版大學觀察)本文鏈接：學生要的不是“剛子”，是處理訴求的能見度http://www.sq15.cn/show-11-26028-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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