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擊風暴中心的高合汽車鹽城工廠：友商現場“挖人”
每經記者 黃辛旭 程雅 董天意 裴健如
大廈將傾，高合汽車的甲辰龍年始于寒夜。
2月21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對處在風暴中心的高合汽車江蘇鹽城工廠(即高合城市精品工廠)進行了實地探訪，并通過工廠內一位員工獲取了一段視頻，內容涉及該工廠代理廠長的發言。
從視頻內容來看，有不少員工想要獲得薪資是否能夠發放的確切信息及時間，而該工廠代理廠長則呼吁，員工不要破壞工廠的設備和資源。據該代理廠長透露，包括他本人在內的工廠管理層，也沒有拿到應得的工資、報銷等款項。“你們找我們要說法，我們也想跟上海總部要說法。目前來講，公司就是在等有沒有相關的投資者(如悅達集團、地方政府等)來入局。現在所有問題都是錢的問題，說實話丁總(指華人運通創始人、董事長丁磊)也沒錢，他要是有錢也不會鬧到這個地步。”該代理廠長稱，目前丁磊仍在上海，且正與公司的管理層就投融資層面的事項進行商談。
在數百公里外的上海浦江鎮，高合員工李勇(化名)像往常一樣把工牌放置在門禁入口閘機之上，但是“嘟嘟嘟”提示音傳來，他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刷卡入園了。
“昨天還是可以正常出入的，今天怎么突然不行了？”李勇非常疑惑。
但門口的保安不慌不忙，他們今天已經處理了太多這樣的情況。“你現在打電話給你的領導，獲得批示之后再做個登記就可以進去了。”高合園區的一名保安說。
2月20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在高合上海總部園區目睹了多起這樣的場景。多個手持高合工牌的員工都無法進入園區，他們有的是來辦離職手續的，有的是來歸還電腦的，還有的是要進去收拾自己的東西。但他們統一被告知：從今天開始無法再刷卡入園。
這是龍年春節復工的第三天，不少人還沉浸在春節假期之中，沒有完全切換到工作狀態，但這同樣也是高合被曝將停工停產6個月的第三天，高合的員工開年就迎來了糟心事，并沒有過年的喜悅。
事實上，盡管之前就曾傳出裁員、降薪等消息，但外界仍認為高合汽車不應該倒在資金問題上，畢竟在去年的6月和11月，高合汽車還分別與沙特投資部、沙特阿拉伯主權財富基金沙特公共投資基金(PIF)等傳出投資緋聞，金額高達數十億美元。但該筆資金并未到賬。對此，華人運通創始人、董事長丁磊曾公開表示：“我們在比較長的一段時間里資金計劃是完全扎實的。”
但至今“中東土豪”的資金并未到賬，高合汽車陷入困境。這讓外界不禁發問：“錢，到底去哪了？”一位接近高合汽車的消息人士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所謂沙特投資部、PIF投資都更像是高合汽車講的‘故事’，目前高合仍拖欠著供應商的款項，內部還存在更多問題。”對于上述合作和投資款項因何未能如期兌現之事，一位高合汽車高管向記者表示：“抱歉，這件事情我不便回應。”
短短一年之內，出現極端反轉，高合汽車的運營情況究竟如何？停工停產6個月是否屬實？停工停產背后原因何在？記者由此展開了多方走訪調查。
工廠直擊，“友商”現場招人
“我們要保住這些資源和設備，因為公司還在尋找，看是不是有人能夠進來投資，或是把這些資產變賣。一旦把這些資產換成了錢，我們首先就會拿這些錢來支付工人的工資。但是如果這些資產遭到破壞，那就不值錢了。”上述工廠代理廠長稱。
他還表示，高合方面要把部分員工的離職辦理完畢，否則這些員工拿不到報到證，無法入職新單位或者上班。“現在大家能做的事情是什么？首先，如果有訴求，可以去相關部門反饋，也可以來工廠，表達自己的心聲；其次，抓緊時間找工作，我們現在在這邊的人，還會有一些工作機會去互相介紹，這就是我們現在能做的事情。”該代理廠長表示。
據該代理廠長透露，包括他本人在內的工廠管理層，也沒有拿到應得的工資、報銷等款項。“你們找我們要說法，我們也想跟上海總部要說法。目前來講，公司就是在等有沒有相關的投資者(如悅達集團、地方政府等)來入局。現在所有問題都是錢的問題，說實話丁總(指華人運通創始人、董事長丁磊)也沒錢，他要是有錢也不會鬧到這個地步。”該代理廠長稱，目前丁磊仍在上海，且正與公司的管理層就投融資層面的事項進行商談。
在現場，記者還了解到，已經有包括比亞迪、理想汽車、光束汽車、國新新能源等在內的不少車企，通過HR建群等方式，邀請有意向離職/換工作的原高合汽車鹽城工廠員工進行面試，也有不少高合汽車工廠員工已考慮“跳槽”。
“因為有很多員工都是外地的，他們等不起。現在鹽城工廠這邊的行政總監已經在辦理離職了，所以后續可能鹽城工廠這邊都沒有人再來跟我們對接了，大家想離職都會比較麻煩。”一位高合汽車鹽城工廠員工告訴記者，因為對高合的失望情緒，他自己可能不會考慮繼續在鹽城工作。
員工說法，無法刷卡入園
浦江鎮被譽為上海閔行區的一顆明珠，在這個以制造業和服務業為主導的小鎮，有國家863軟件專業孵化器(上海)基地，也有孕育眾多科技大咖企業的浦江智谷商務園和漕河涇科技綠洲，還涵蓋了不少汽車配件等傳統制造業。
這樣濃郁的科研、制造氛圍讓不少造車新勢力入駐。浦江鎮曾吸引了被稱為造車新勢力“鼻祖”的游俠汽車，也有以豪華純電為定位的造車新勢力企業――高合汽車。但如今，在激烈的競爭浪潮下，前者已被淘汰，后者也在近期陷入裁員、閉店、欠款的傳聞中。
2月20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來到位于上海市浦江鎮萬芳路的高合園區看到，園區里面空空蕩蕩，并無人員來往，內部可見的停車場中也僅有一輛高合車停在車位之上。下午1點剛過，有三三兩兩的員工刷卡進園，但都失敗了。“為何我們沒有權限進入，工卡怎么失效了？”這是前來園區的高合員工最大的疑惑。
高合園區的一名保安告訴記者：“從昨天晚上開始，部分員工的入園權限被關閉，今天我們已經處理了很多這樣的情況。要進園區的高合員工必須先通過領導批示，我們才能放行。”記者發現，保安攜帶的A4紙上已經密密麻麻記錄了很多高合員工的名字，這些名字分別記錄在不同的高管名字之下。
不少高合員工在打了高層電話后通過登記得以順利入園，但也有高合員工被攔了下來，他們似乎并不在可以放行的“白名單”之上。“我今天是來拿東西的，但沒有領導批示就進不去。真心建議高合給我們這些正在走離職手續的人設置一個開放日，讓我們可以統一把這些事情都處理了。”該員工告訴記者。而另外一位即將走離職程序的高合員工告訴記者：“賠償應該是很難拿到了，社保也已經停了。”
“實在有些突然，開工即失業。我今天發現自己的飛書權限被關閉了，甚至無法查詢自己部門總監的聯系電話，還是找了同事詢問到的，因為我之前并未保存總監的電話。”前來公司園區的高合員工張文(化名)告訴記者。
事實上，前來高合園區的不只是員工，還有高合的供應商。
一位高合電路系統方面的供應商告訴記者，他大概從2023年第四季度就感覺付款節奏有些不對勁。“我們的項目不算多，但是項目款一直沒有結算，今天也是來催項目款的。”
記者留意到，該供應商在高合園區門前等待許久之后，一位帶著高合工牌的員工出來與其接洽，抽幾根煙后，他離開了并未向記者透露談話內容。
而一位自稱為高合做市場調研的供應商也很焦慮，她在社交平臺上告訴記者：“我們是很小的供應商，也被拖服務款。之前盯了很久，一直被告知在支付流程里面，但就是不付款。我年前已經起訴立案了，現在不知道能不能拿到欠款。”
高合的真實情況究竟如何，無人說得清楚。高合的在職員工用“在開會，不方便講”向記者回應，而高合園區保安則表示：“反正高合園區里還有部分工作人員在正常辦公，應該是在商議接下來的應對方案吧。”
門店探訪，部分仍在運營
與高合上海總部的蕭瑟不同，位于上海靜安區大融城的高合汽車體驗店則一切運轉正常。
2月20日晚，記者剛剛入店，該門店的銷售人員第一時間就迎了上來：“歡迎您體驗高合汽車。”而記者留意到，店內的另一名銷售人員正對著手機屏幕，向直播間內的顧客介紹高合汽車。
該名工作人員告訴記者，目前其所在門店的銷售工作仍在正常進行，顧客也可以試駕體驗。“您肯定也聽說高合停工停產的事了，這個情況確實屬實，我們也在等最新消息。”上述門店工作人員向記者表示，對于用戶較為擔心的售后問題，目前上海有一家高合授權售后中心仍在正常營業，用戶可前往維保。但他也表示，如果高合后續出現問題，OTA等智能化配置的確可能會無法更新，但基本的行駛安全不會受到影響。
“現在車輛價格都可以談，還可以送您一些配置。”該名工作人員向記者強調，雖然接連被曝出裁員、欠薪、停工停產等消息，但他認為高合汽車不會沒有“退路”，最壞的結果也是“被接盤”。“能不能獲得融資，最多2個月可能就會有消息了。”該工作人員透露。
值得一提的是，該店工作人員的熱情與店內冷清的環境形成了鮮明對比，在記者到店的20分鐘內，并未看到其他消費者前來看車。
一面是高合汽車排山倒海般的負面傳聞，一面是一線銷售人員樂觀、飽滿的工作熱情，兩相矛盾的表征背后，記者找到了真正原因。
實際上，這家位于上海大融城的高合汽車并非直營門店，而是由經銷商加盟運營，店內員工薪酬與高合汽車無關。至于高合汽車直營店的運營情況，記者通過上海某高合直營店的工作人員張宇(化名)了解到了真實的一面。
“我們的勞動合同是和華人運通(高合汽車母公司)簽的，目前店內的銷售工作已暫停。”張宇向記者表示，關于高合欠薪的傳言是真實的，從今年1月份開始，張宇就沒再領到過工資，公司方面目前也沒有解決方案。
“公司有些地方確實做得‘不厚道’，但是產品還是非常不錯的，而且交了定金的客戶也能退回款，目前雖然還沒確切說要倒閉，不過停工停產大家都懂，希望有朝一日高合汽車能‘起死回生’。”張宇表示。
難在資金，“死”在銷量
2022年3月，彭博社曾發布消息稱，高合汽車的運營主體華人運通考慮最早于2022年在港股上市，擬募集不超5億美元資金，正就IPO事宜與瑞銀和摩根士丹利合作。公司原計劃在美股上市。不過，華人運通方面對此表示“不知情”。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2023年6月與11月分別與沙特投資部、沙特阿拉伯主權財富基金沙特公共投資基金(PIF)等傳出合作緋聞外，2023年11月15日，高合汽車與上海科技大學、聯和投資有限公司、上海聯和力世紀有限公司分別簽署戰略合作協議。由于聯和投資有限公司是國有科創投資平臺，此次合作也引發了外界對高合汽車的種種猜想，但后續并未有更多消息釋出。
注資中途“夭折”，上市計劃或為“空中樓閣”，有觀點認為，高合汽車資金來源成謎的同時，銷量疲軟也是如今其身陷囹圄的關鍵問題之一。
公開資料顯示，2021年和2022年，高合汽車的銷量均未突破5000輛，分別為4237輛和4349輛。
“高合定位豪華品牌，車輛本身的成本和配置都很高，價格太貴了，高合的車注定是無法走量的。”上海靜安大融城的高合銷售人員表示。
為提振銷量，2023年7月，高合HiPhi Y上市，該車是高合汽車“最便宜”的車型。
官方數據顯示，2023年8月~10月，高合Hiphi Y分別交付1021輛、1556輛、1606輛。
從數據上看，高合汽車價格下探收獲了一定成效。
來自第三方平臺的數據顯示，2023年，高合汽車的銷量約為8000輛，較之前年份近乎翻番。但與其他新勢力企業相比，高合汽車的銷量無疑仍有較大提升空間。
而隨著更低售價的Hiphi Y上市，從2023年整體的銷售情況來看，高合汽車的銷量結構發生了很大變化。在2022年，高合汽車的整體均價是圍繞HiPhi X來制定的，也就是60萬到80萬元價格區間，銷量不高但有足夠的毛利。
但隨著2023年產品價格的下探，或導致高合汽車在資金方面加速承壓。有觀點認為，提升銷量規模是高合汽車亟需解決的問題，在目前的市場環境中，若無銷量規模便無法談及盈利。
為了盡力生存下去，除調整產品，高合汽車還選擇布局海外市場，意圖乘上中國車企出海東風。此前，高合汽車宣布以歐洲和中東為起點，率先登陸德國慕尼黑和挪威奧斯陸。據官方介紹，HiPhi X與HiPhi Z在德國的起售價分別為10.9萬歐元與10.5萬歐元(約合85.1萬元與82萬元人民幣)；HiPhi X與HiPhi Z在挪威的起售價分別為11.64萬克朗與11.1萬克朗(約合79.1萬元與75.4萬元人民幣)。
此前，HiPhi X和HiPhi Z 開始在德國和挪威接受預定，首批車輛于2023年第三季度交付用戶；HiPhi Y預計于2023年底接受預定，并于2024年在歐洲交付。而隨著停工停產的消息被曝出，高合汽車的出海計劃或隨之擱置。
眼下，除高合汽車外，天際、愛馳、威馬等造車新勢力也被曝出工廠停產、門店關閉、售后停滯、線上程序打不開等諸多情況。
在全國乘用車市場信息聯席會秘書長崔東樹看來，當前復雜的汽車市場情況，會在一定程度上加速部分銷量規模小、資金鏈緊張的弱勢品牌淘汰進程。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李勇、張文、張宇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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