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雷椰 記者李德尚玉 實習生冀琳 北京報道
首批CCER正式簽發，自愿碳市場建設取得重要實質進展。
近日，全國溫室氣體自愿減排交易市場（以下簡稱“自愿碳市場”）首批核證自愿減排量（CCER）完成登記。根據生態環境部消息，此次獲得登記的CCER由位于江蘇、甘肅等地的海上并網風力發電和并網光熱發電項目產生，已登記的CCER共948萬噸二氧化碳當量，預計將在10年內年均實現溫室氣體減排約359萬噸二氧化碳當量。
多位業內人士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首批項目簽發了近1000萬噸的CCER，市場價值已超8億元。這意味著CCER重啟之后，市面上有了新的CCER減排量可用于交易，標志著CCER交易進入了實質性階段，為市場的活躍和發展注入了新的動力。
首批簽發CCER市值超8億元
自愿碳市場是我國利用市場機制控制和減少溫室氣體排放的重要政策工具。2024年1月22日，自愿碳市場在京啟動。此后，自愿碳市場與強制碳市場獨立運行，并通過配額清繳抵銷機制相互銜接，二者共同構成全國碳市場體系。符合條件的溫室氣體自愿減排項目，經第三方機構審定與核查、注冊登記機構審核后，可將減排量登記為核證自愿減排量（CCER），通過全國統一的溫室氣體自愿減排交易平臺開展交易，獲得減排收益。
3月6日，自愿碳市場首批CCER完成登記，三峽能源成為首個完成CCER最終簽發的公司，隨后，CCER簽發“開閘放量”，截至3月10日，已有三峽新能源江蘇如東H6（400MW）海上風電場項目等9個項目完成簽發，目前已簽發7個海風項目、2個光熱項目，已登記減排量合計948萬噸。
大唐碳資產有限公司總經理史偉偉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根據生態環境部發布的《溫室氣體自愿減排交易管理辦法》，符合條件的項目需要經歷項目登記和減排量登記兩個關鍵階段。去年12月，自愿碳市場首個CCER項目完成了項目登記。本月首批CCER也順利完成了登記，這意味著市面上有了重啟后的新的CCER減排量可用于交易。這是CCER市場重啟后的重要里程碑事件，標志著CCER交易進入了實質性階段，為市場的活躍和發展注入了新的動力。
倫敦大學學院基建可持續轉型教授梁希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首批項目簽發了近1000萬噸的CCER，提供了一定的流動性，根據目前CCER用于碳市場履約的比例規則，未來還有較大空間。參考3月10日的全國碳市場收盤價88.87元/噸，如今首批CCER市場價值已超8億元。
在9個項目中，有7個海上風電項目，2個光熱發電項目。三峽能源成為首個完成CCER最終簽發的海上風電項目，敦煌首航節能新能源有限公司的兩個光熱項目成為我國首批完成CCER簽發的光熱發電項目。
為何首批簽發的項目集中于海上風電、光熱發電項目？中創碳投董事長唐人虎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首批CCER項目集中于海上風電和光熱發電主要有兩方面的原因。
一方面，海風和光熱項目總體數量更多，占公示項目比例高。首批公示項目36個中，包括海上風電項目18個，光熱發電項目5個，占總數的近三分之二。
另一方面，海風和光熱項目減排量計算簡單，且不涉及額外性論證，項目審核難度相對較小且數據質量高。相比之下，林業類項目減排量計算更為復雜，且部分項目可能涉及額外性論證；最重要的是對于權屬清晰和資料完整性的要求高，開發和審核過程中往往面臨復雜的林業權屬問題和材料完整性不足，導致此類項目開發和審核難度大，周期長。因此，海風和光熱項目進展速度更快是合理的。
海上風電項目在首批簽發的CCER中占比大，其CCER收益是否將成為行業新的利潤增長點？唐人虎進一步表示，海風和光熱項目當前投資回報率較低，CCER交易隨著碳市場擴圍將為此類項目帶來可觀的收益補充。但同時需要考慮綠證與CCER銜接政策的影響，即2年過渡期后，政策的不確定性可能導致項目收益的波動。綜合來看，CCER收益對海上風電項目投資熱情的推動作用有限，需結合政策走向和市場環境綜合考量。
在首批簽發的CCER項目中，林業碳匯項目尚未簽發，而海上風電、光熱風電都是能源工業類項目。唐人虎表示，林業碳匯項目尚未簽發，確實反映出能源工業類項目在數據可核查性、減排邏輯清晰度上具有一定優勢。能源工業類項目通常具有明確的邊界和穩定的運行模式，減排邏輯相對簡單直接，數據收集和監測相對容易且準確；而林業碳匯項目涉及復雜的生態系統過程，且受自然因素影響大，不同區域的森林生長狀況、土壤條件等差異顯著，導致碳匯量的監測和核算復雜且數據質量參差不齊。未來方法學擴展，如煤礦瓦斯回收項目的納入，能夠豐富市場中的項目種類，吸引更多不同行業的企業參與，降低市場對單一項目類型的依賴，提高市場的穩定性和抗風險能力。
價格倒掛背后是供需不平衡？
數據顯示，3月10日，CCER成交均價107.36元，與此同時，全國碳市場配額（CEA）收盤價88.87元。這一現象打破了碳市場運行初期“CCER價格應始終低于CEA”的理論預期。
CCER抵銷比例上限為5%，但未來若簽發量激增，是否可能進一步沖擊CEA價格？唐人虎表示，目前CCER的供給與需求存在差距，這是導致價格倒掛的重要原因之一。
當前CCER在碳市場規模中占比相對較小，根據目前公示的60余個項目，預計年減排量合計約1500萬噸。今年全國碳市場新納入鋼鐵、水泥、電解鋁三個行業后，每年對CCER的使用上限約為4億噸。新版CCER方法學開發從嚴，審批從嚴，以目前的情況看，短期內CCER供給量仍然遠小于全國碳市場需求上限，CCER整體上較為稀缺，短期內可能不會顯著沖擊CEA價格。
梁希則表示，如果批準發行的CCER項目減排量迅速擴張，CEA的總量不變的情況下，未來有可能沖擊配額價格。長期來看，預計部分行業的CCER方法學未來有退出市場的可能性，緩解CCER的供求關系，比如對于可再生能源的CCER發行，對促進高成本可再生能源技術有一定幫助。但在全國碳市場覆蓋電力行業情況下，如果電力行業的排放總量是確定的，對可再生能源電力CCER的支持，會壓低配額市場價格，不會對電力行業排放總量減少有幫助。短期內，CCER支持對未來有放大前景但目前成本較高的可再生能源項目投資是有幫助的。
CCER如何與國際碳市場聯通？
國內CCER發展有了重大突破，而CCER在國際上的需求尚未打通，國際市場在不同場景下有不同的標準需求，國際核證碳標準（Verified Carbon Standard，VCS）和黃金標準(Gold Standard，GS) 在國際市場應用較多。唐人虎表示，實際上，從國內各方參與的熱情來看，近些年CCER項目的開發熱度明顯超過了VCS國際市場，造林碳匯項目目前仍然是申請CCER開戶注冊最多的項目類型。
2019—2022年間，VCS方法學相對寬松、國際認可度高、吸引了不少國際買家和投資者的參與；而同一時期CCER尚未重新啟動，受限于國內碳市場政策的波動，CCER還不能實現交易，其他橫向市場例如CDM、GS的規模也不及VCS市場，可以說國內開發者、投資者是被迫轉向了VCS機制。然而近些年國際上針對漂綠、VCS方法學要求，以及通過審定核證項目的質量存在很大爭議，大量項目曝出負面信息，VCS開發熱情已逐漸消退。隨著CCER重啟，碳市場相關政策趨于穩定，全國強制碳市場納入企業對于CCER的抵消需求提升，CCER開發的熱情持續高漲。
數據透明化是提升中國CCER國際公信力的重要方式。唐人虎進一步指出，VCS與CCER在審定核查上遵循了完全不同的策略，VCS更加關注客觀證據和較為靈活的披露流程，而CCER則更加注重審核的規則、實際監測參數、減排量計算等方面的準確性。CCER方法學建立在中國國家整體機制框架下，尤其是林業碳匯項目具有國家統一的基礎數據支撐體系，例如：不動產登記系統、森林資源二類調查等數據，均為國家層面推動的普查、調查數據，在數據形式、格式等多個方面能夠做到統一要求；在數據監測方面，CCER林業碳匯方法學鼓勵使用機載雷達監測、遙感影像監測等對項目邊界、減排量的監測方式，能夠通過審定及核查的項目就可以認為是高質量項目。
然而由于以上這些數據、文件可能存在涉密情況，尚無法做到針對項目情況的完全披露，但主管部門也在盡力嘗試，提高信息披露水平，包括進一步完善注冊登記系統、統一授權文件格式、披露設計文件、監測數據等。同時，未來林業項目也不排除仿照其他能源類項目與全國碳市場管理平臺、聯網，真正可溯源、可查證、可比較。
在CCER減排量的國際互認方面，史偉偉曾在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專訪時表示，國際民航組織曾經一度將CCER機制列入符合國際航空碳抵消與減排機制(CORSIA)的合格減排機制清單，而且未來也有可能會被重新列入，這樣CCER機制產生的減排量就可以被國際航空公司購買用于履約。當然，CCER機制也不排除以其他方式被國際認可，比如存在一種可能，某兩個國家基于《巴黎協定》6.2機制建立了國際減排合作機制，且雙方又認可CCER機制產生的減排量。
2024年11月11日，《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第二十九次締約方大會（COP29）首日，各締約方通過了《巴黎協定》第六條下關于碳清除活動和方法學制定的兩項技術標準，該第六條款被稱為“全球碳市場”。該條款的通過為全球各國正式開展碳交易奠定了基礎，被視為全球碳市場的歷史性時刻。
第6.4條機制的核心是建立一個由聯合國監督的碳信用機制，幫助各國和企業在全球范圍內實現減排目標。通過6.4條款下的交易，排放量較高的經濟體將能夠理想地實現《巴黎協定》規定的氣候目標。這也將使急需的資金流向有潛力開發碳項目或保護現有碳匯的發展中國家。
唐人虎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未來CCER如何與國際碳市場聯通，還需要在《巴黎協定》第六條的框架下持續推進，6.2條的雙邊交易機制和6.4條的國際碳市場機制。在《巴黎協定》下，跨國減排量交易將關聯國家自主貢獻調整，預計屆時我國也將配套建立一套成熟的機制對此進行管理。
梁希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在《巴黎協定》6.4條實施后，自愿減排量出口需要調節國際的NDC目標。中國需要仔細研究各類減排項目成本，分析未來達峰到中和階段履約需求，制定自愿減排項目參與國際市場的策略和政策，考慮是否需要限制低成本減排量的出口。
“我們也需要關注碳移除技術（CDR），比如生物質結合碳捕集與封存（BECCS），由于中國工程實施成本較低，長期來講，可能成為負排放碳信用生產地和主要出口國。從國際合作的角度，活躍的國際碳交易活動對維持全球公約進程會有一定的幫助。”梁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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