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初，一個小型展覽——“鑒宇澄心追星人生”在始建于明代、世界上現(xiàn)存最古老的天文臺之一北京古觀象臺開展。這是《天文愛好者》雜志社為紀念天文學家、該雜志首任主編李鑒澄先生誕辰120周年布置的展覽，展覽持續(xù)了近半年。
出生于1905年，逝世于2006年，李鑒澄超過百歲的人生正好經(jīng)歷了中國近代天文學向現(xiàn)代天文學跨越的階段，這也正是中國天文學現(xiàn)代化的過程。
回顧李鑒澄的一生，也是在回顧中國天文學一段極其重要的歷史，回顧那個時代的知識分子是如何在困難時期堅守自己那塊凈土的。
李鑒澄（受訪者供圖）
從數(shù)學轉(zhuǎn)到天文學
李鑒澄持續(xù)一生的愛好有兩個——天文學研究和下圍棋，都和在廈門大學學習有極深的關(guān)聯(lián)。
李鑒澄6歲時進入私塾，課余時跟隨父親到茶館下棋，并迷上了圍棋，還常與成年人下棋。1925年，李鑒澄進入廈門大學數(shù)理系學習。廈門大學當時會聚了一批英才，文學院的名家有林語堂、魯迅、沈兼士等，理學院的名家則有動物學家秉志、物理學家胡剛復以及數(shù)學家姜立夫、楊武之等。
1927年天文學家余青松回國，受聘擔任廈門大學教授。當時學校沒有天文學專業(yè)，余青松開設了經(jīng)典天文學和天體物理學兩門針對全校學生的選修課。李鑒澄選修了這兩門課，并漸漸喜歡上了天文學。
1927年至1929年，在余青松的循循善誘和自身努力下，李鑒澄的天文學大有長進，在同學間脫穎而出。余青松非常器重這位謙遜好學且成績優(yōu)異的學生。1929年，李鑒澄大學畢業(yè)，因成績優(yōu)秀被廈門大學留任助教。
這時，天文學界的一樁人事變動改變了李鑒澄的人生道路。
1928年，中央研究院天文研究所成立，天文學家、首任所長高魯準備在南京紫金山第一峰建天文臺。不成想，他接到了調(diào)令，于是推薦余青松繼任所長。
1929年，余青松前往南京就職，他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建紫金山天文臺。沒多久，他就將李鑒澄調(diào)到南京協(xié)助他的籌建工作。
參與建設兩座天文臺
余青松初到美國時學習土木工程，后改學天文學。他從實際出發(fā)，綜合考慮當時經(jīng)費條件、所需工時以及發(fā)展空間等各方面因素，放棄了原定在紫金山第一高峰、清涼山等建臺的方案，選址在第三高峰。筑路、各種儀器室的配置，到辦公用房幾乎均由他設計。
上世紀30年代，天文研究所工作人員很少，只有4位研究員，即余青松、陳遵媯、李銘忠和高平子，以及幾位助理員。
李鑒澄是助理員之一，開始他從事國民歷和天文年歷的編算工作及太陽分光儀觀測。后來他的主要工作是協(xié)助余青松設計繪制建筑施工圖，如將山上建筑排列成半圓形、變星儀觀測室擬建成太陽塔、擬用抽水機將山上原有的一口井的井水抽到山頂?shù)男钏貎?nèi)等。當時物價不穩(wěn)，經(jīng)費不斷縮水，李鑒澄不厭其煩地重新繪制建筑施工圖交給建筑單位，并承擔土木工程監(jiān)理工作，與建筑工程隊保持溝通，一些特殊部件還要聯(lián)系外地工廠承制。
1930年到1934年，歷時4年，紫金山天文臺全部建筑基本竣工，大赤道儀也于1933年夏由德國運來安裝完畢。整個建筑群恢宏壯麗，成為當時亞洲最大的天文臺。當時一位日本天文學家參觀紫金山天文臺時感嘆地說，在日本找不到這樣的建筑和能建這樣天文臺的人。
在那個動蕩的年代，能完成這項大工程實屬不易。這次建臺工作中，余青松與李鑒澄兩人合作很是默契，情感也更加融洽了。他們?yōu)榻⑽覈F(xiàn)代天文觀測基地、發(fā)展我國現(xiàn)代天文事業(yè)，貢獻了自己的才智和力量。
萬事俱備，天文工作者正厲兵秣馬準備大干一番之時，抗日戰(zhàn)爭的烽火燒到了上海，天文研究所接到指示疏散部分人員，儀器圖書立即裝箱準備內(nèi)遷。幾經(jīng)周折，于1938年春夏間到達昆明。
安頓后沒多久，天文研究所決定在昆明再建天文臺，最后選址在昆明東郊鳳凰山。此次仍由余青松設計，李鑒澄繪建筑圖。1939年，鳳凰山天文臺落成，這無疑是中國天文人、中國知識分子在抗日戰(zhàn)爭中在祖國西南地區(qū)樹立起的豐碑之一。
天文觀測研究獲得認可
有了自己的天文臺，也就開始了中國現(xiàn)代天文觀測與研究。李鑒澄正是這個過程的參與者，他成為中國現(xiàn)代天文觀測研究初創(chuàng)者之一。
余青松緊跟國際天文動態(tài)，為天文研究所制訂了4項主要研究計劃。李鑒澄參加了其中的太陽研究和恒星分光光度研究。
太陽研究包括對黑子、光斑、氫中的譜斑，特別是日面爆發(fā)現(xiàn)象和太陽四周日珥的觀察。按照計劃，李鑒澄每天觀測4次，每次30分鐘。觀測的結(jié)果匯總寄送巴黎墨東天文臺發(fā)表。此項工作使用了當時最先進的儀器，開創(chuàng)了我國現(xiàn)代太陽物理研究的方法。這使得紫金山天文臺成為國際上12座太陽觀測基地之一。
李鑒澄的天文觀測工作就是從這一高起點開始的。遷到鳳凰山后，研究仍繼續(xù)，此時這項工作由李鑒澄主管。他還做了《日面爆發(fā)之分布》課題研究，考察日斑與爆發(fā)兩者分布的相互關(guān)系；對太陽黑子進行了系統(tǒng)觀測，繪制太陽黑子圖500余幅，等等。
李鑒澄有5個子女，最小的兒子李踐行告訴記者，他們有事只找母親解決，家中的大小事都要靠母親，父親長年在山上觀測，經(jīng)常不回家。父親這種全身心投入工作的習慣，一直延續(xù)到后來他到北京天文館后。
這段時間，李鑒澄還與高平子、陳展云等人一起開展對獅子座流星群的觀測，這一觀測持續(xù)8天，得出獅子座流星群日趨衰敗的推斷，相關(guān)結(jié)果刊載在《宇宙》雜志上。
1941年，李鑒澄在昆明鳳凰山天文臺對新觀測到的一顆肉眼可見的彗星進行了跟蹤，還計算了它的軌道根數(shù)、算出了精確的軌道，并將其研究結(jié)果發(fā)表在了美國的天文學雜志上。
李鑒澄扎實的天文觀測功底就是這樣訓練出來的。這些觀測及研究讓他在天文學上更為精進，并很快能獨擋一面。
在科普界繼續(xù)天文這盤“棋”
生活中的李鑒澄淡泊而簡樸，圍棋是他執(zhí)著一生的愛好。李踐行回憶說，父親一直都堅持參加圍棋比賽，每次贏了棋回來都非常高興，輸了也能平和對待。李鑒澄90歲高齡時還在“陳毅杯”圍棋比賽中獲得了業(yè)余五段棋手的稱號，這如同專業(yè)棋手獲得最高級別九段。
李鑒澄在下棋。（受訪者供圖）
1949年2月，李鑒澄作出了一項果敢的決定，離開沒解放的家鄉(xiāng)，到已經(jīng)解放的東北，并在東北科學研究所（中國科學院長春光學精密機械與物理研究所前身之一）任研究員。在此，他主持創(chuàng)建了長春地震臺和黑龍江綏化地震臺，恢復了哈爾濱、大連地震臺的觀測等工作。
1957年，北京天文館落成。當年7月，李鑒澄應邀到北京天文館工作。北京天文館是一座集科學研究和普及功能于一身的綜合機構(gòu)。巧合的是，這年的10月4日，蘇聯(lián)人造地球衛(wèi)星上天。敏銳的李鑒澄利用多年從事天文實測的專長與經(jīng)驗，提出開展對人造衛(wèi)星的攔截觀測。
他設計的攔截觀測法是讓觀測者用望遠鏡守候在不同的天區(qū)攔截人造地球衛(wèi)星進入視場，并記錄下時刻，繪出每個觀測者在人造地球衛(wèi)星經(jīng)過視場中天區(qū)的星象。之后，再按照所繪的星象對照全天標準星圖，繪出人造衛(wèi)星在星空中的視軌跡。
李鑒澄還發(fā)揮天文館的雙重功能，一方面組織眾多天文愛好者，包括青少年到天文館西廣場追蹤衛(wèi)星；另一方面帶領專業(yè)人員進行人造衛(wèi)星的觀測。
李鑒澄到北京天文館的另一項主要工作是創(chuàng)辦了《天文愛好者》雜志，成為首任主編。
其實李鑒澄在天文科普上早有涉獵。1930年，剛調(diào)入天文研究所時，他就在《宇宙》雜志上刊載天文小文章，后來還被科普刊物《科學畫報》聘為天文知識特約撰稿人。
在天文學史方面，上世紀50年代，李鑒澄對元代天文學家郭守敬的簡儀進行了深入研究，與機械學家劉仙洲合作論證出中國是世界上第一個在天文儀器（簡儀）上使用滾柱軸承的國家，且此項發(fā)明早于西方200年。
因此，對于辦好《天文愛好者》雜志，他既專業(yè)，也充滿熱情。他在雜志開篇獻辭中指明辦刊宗旨：“天文學是一門深奧專門的學科，但又是極通俗、與每一個人都密切聯(lián)系的學問。無論文化高低，每個人都可以從自己原有基礎出發(fā)，一步一步深入發(fā)展。而《天文愛好者》雜志則是大家通向深奧天文學的最好橋梁?！边@無疑是他一生天文學學習、研究的體會，其中飽含著對后輩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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