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 蔡姝越 上海報道
“當前，金融犯罪案件總體仍處于高位運行，金融風險誘因和形態更加復雜，懲治金融犯罪任務依然復雜嚴峻。增量與存量風險交織疊加，特別是國內外經濟金融環境發生深刻變化，金融風險誘因和形態更加復雜，懲治金融犯罪任務依然復雜嚴峻。”今年全國兩會期間，最高檢第四檢察廳廳長張曉津在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專訪時，向記者分析了當前的金融犯罪形勢。
盡管金融犯罪案件數量有所下降，但隨著互聯網技術的不斷發展，案件的復雜性和隱蔽性不斷增加，給檢察機關辦案過程的案件指控、審查判斷、追贓挽損等工作帶來了直接挑戰。
張曉津表示，未來，最高檢將采取一系列措施，嚴厲打擊金融犯罪、深化與金融監管部門的協作、提升金融檢察專業化水平，認真研究資本市場運行中的安全風險和發展堵點，持續加強對利用新技術、新業態實施金融違法犯罪活動的分析研判，準確識變、科學應變。同時，也將持續推動涉案企業合規改革工作，鼓勵、引導民營企業加強自身合規建設，助力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
（最高人民檢察院四廳廳長張曉津 受訪者供圖）
以下是專訪全文。
金融犯罪重點領域集中于非法集資、金融信貸、洗錢等方面
《21世紀》：2023年12月發布的《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充分發揮檢察職能作用 依法服務保障金融高質量發展的意見》中提到，當前金融犯罪案件數量有所下降，但仍高位運行。當前防范和治理金融犯罪工作的重點和難點主要有哪些？
張曉津：目前，懲治金融犯罪的重點領域主要在非法集資、金融信貸和洗錢等幾個方面。一是非法集資等各類非法金融活動風險依然居高不下，涉私募基金、地方“金交所”、第三方財富管理公司非法集資以及打著養老金融、影視投資、新技術、云養殖等各類新概念旗號的非法集資問題日益凸顯。二是金融機構信貸領域案件較多，一些高風險金融機構存在內外勾結騙取貸款、違法發放貸款以及金融機構實控人非法套取資金等違法犯罪問題。三是洗錢犯罪更加猖獗，隨著互聯網支付、虛擬貨幣等資金轉移方式的興起，洗錢成為涉財類上游犯罪實施的關鍵一環。四是金融黑灰產問題突出，從事非法資金中介、技術黑客、引流廣告、空殼公司等黑灰產業不斷細化，與金融犯罪深度捆綁。
而上述犯罪的辦案難點則主要集中在以下方面：一是金融犯罪案件指控證明難度大；二是對新型金融犯罪認識不統一，對檢察官的專業審查判斷能力提出更高要求；三是由于大部分金融犯罪資金被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揮霍、使用消耗殆盡或者隱匿轉移，追贓挽損工作難度較大。
《21世紀》：最高檢將在今年出臺哪些具體措施打擊金融犯罪？
張曉津：2024年，我們將認真貫徹落實中央金融工作會議、中央經濟工作會議精神，以高質效檢察履職服務保障金融高質量發展。一方面，將嚴厲打擊非法集資、洗錢、非法買賣外匯以及證券期貨犯罪，會同有關部門依法妥善處置中小銀行、房地產等風險。另一方面，最高檢也將依法能動履職服務保障防范化解金融風險。堅持治罪與治理相結合，加強與金融監管部門的協作。此外，將加強金融檢察專業化建設，進一步加強與金融監管部門的全面協作，健全行刑銜接機制。同時，切實加強金融檢察專業化隊伍建設，重點打造一批金融犯罪辦案基地，培育一批金融檢察專業人才，夯實檢察機關服務保障金融高質量發展的專業基礎。
《21世紀》：當前，資本市場上市公司財務造假及背信損害上市公司利益等犯罪增多，內幕交易、操縱證券市場等交易類犯罪多發，出現利用FOF基金、場外期權等復雜金融產品實施證券犯罪等新情況。針對這類情況，最高檢將如何部署檢察職能？
張曉津：隨著資本市場的快速發展，證券期貨領域違法犯罪問題日益凸顯，各類犯罪嚴重破壞資本市場運行基礎，打擊市場信心，侵害投資者合法權益，危害經濟金融安全。
針對當前證券犯罪的新情況新趨勢，檢察機關將堅持中央“零容忍”要求，依法從嚴懲處證券違法犯罪。通過高質效辦案，凈化市場生態，維護市場秩序，依法從嚴從快、全鏈條追訴財務造假、侵占上市公司資產、內幕交易、操縱市場、“老鼠倉”等證券犯罪案件；加強行刑銜接，嚴密懲治證券違法犯罪法網；重點壓實上市公司控股股東、實控人、董監高管的關鍵責任，以及中介組織和金融機構的“看門人”責任。促推形成不敢犯、不能犯，自覺規范、不踩紅線的法治化市場環境。同時，要認真研究資本市場運行中的安全風險和發展堵點，主動排查可能進入檢察環節的風險隱患，面對金融產品層出不窮，金融犯罪樣態復雜多變的新挑戰，做好思想、政策、法律應對，為資本市場長期健康發展提供法治保障。
準確區分金融創新與偽創新，嚴厲打擊“無照駕駛”非法金融活動
《21世紀》：大數據時代下，移動支付、互聯網金融、無人機信息采集、手機后臺軌跡追蹤等融入日常生活。面對日趨復雜的互聯網信息技術，當前的金融犯罪案件呈現出哪些新特點和新趨勢？
張曉津：當前，隨著金融模式的不斷創新、互聯網技術的快速發展，金融犯罪呈現新的特點和趨勢。一是蹭創新熱點現象突出。金融犯罪錨定金融創新概念的同時，融合新興互聯網技術，設定紛繁復雜的業務流程，對社會公眾具有極強的迷惑性。如，一些犯罪分子打著區塊鏈、元宇宙、NFT等新技術概念非法集資，虛擬貨幣、第四方支付、網絡直播等新業態也成為犯罪新方式。二是鏈條化產業化趨勢明顯。從查辦案件情況看，現如今金融犯罪上下游分工更細、各司其職的鏈條化趨勢更加明顯，黑灰產業覆蓋面更廣、滲透性更強，導致金融犯罪更容易實施，隱蔽性更強。三是社會危害經由互聯網不斷放大。在互聯網加持下，金融犯罪手段極易突破時空的限制，風險容易在不同地區、不同行業、不同群體間迅速傳導，涉眾性特征被進一步放大。四是特定領域新型犯罪持續高發。洗錢、侵犯公民個人信息、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隨著互聯網信息技術的發展出現并迅速增長。
金融創新必須遵守金融管理法律規定，面對不斷演化的犯罪模式，檢察機關始終堅持透過現象看本質，準確區分金融創新與偽創新。下一步，我們將持續協同金融監管加強對利用新技術、新業態實施金融違法犯罪活動的分析研判，準確識變、科學應變，嚴厲打擊“無照駕駛”非法金融活動。
加強對虛擬貨幣相關違法犯罪治理問題的研究
《21世紀》：在最高檢、國家外匯管理局聯合發布8件懲治涉外匯違法犯罪典型案例中，出現了以利用虛擬貨幣為媒介開展非法買賣外匯的案件，此類案件具有哪些特點？
張曉津：在我國，虛擬貨幣不具有與法定貨幣等同的法律地位，相關業務活動屬于非法金融活動。當前，越來越多的非法買賣外匯犯罪通過虛擬貨幣交易實施。目前，以跨境“對敲”方式轉移資金漸成主要手段，境內劃轉人民幣購買虛擬貨幣，境外通過虛擬貨幣兌換外匯，境內外資金獨立循環，刻意逃避監管。此外，在銀行卡、POS機、網絡支付等支付結算工具便捷、高效的背景下，不法分子在全國范圍內多銀行、多層賬戶間清洗、分散、聚合資金，因虛擬貨幣具有匿名性特征，資金劃轉隱匿性進一步增強。除了虛擬貨幣承兌主流業務外，相關聯的違法犯罪活動也日益猖獗，如在社交網絡、直播平臺上販賣公民個人信息、銀行卡、私密聊天軟件、發布招攬廣告等，以對接非法買賣外匯業務，被打擊封堵后，在極短時間內更換面目卷土重來，治理難度較大。
虛擬貨幣帶來不少新情況新問題，檢察機關將密切跟蹤、依法懲治利用虛擬貨幣實施的各類犯罪。對于利用虛擬貨幣實施非法買賣外匯、洗錢、掩飾、隱瞞犯罪所得、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非法經營支付結算、組織、領導傳銷等行為，符合上述犯罪構成要件或者相關犯罪共犯構成要件的，檢察機關將依法予以追訴。同時，我們也高度重視對虛擬貨幣相關新型法律問題的研究，會同有關部門共同研究規范扣押、凍結、處置等方面的工作，加強對虛擬貨幣相關違法犯罪治理問題的研究，從源頭上防范虛擬貨幣帶來的各種風險。
涉案企業合規改革工作不能“辦了案子、垮了廠子”
《21世紀》：最高檢此前提到，今年將部署開展“檢察護企”專項行動。您是否可以進一步解讀開展涉案企業合規改革工作背后的實際意義？
張曉津：法治是發展的重要保障，是最好的營商環境。深化涉案企業合規改革，是“檢察護企”專項行動中的一項重要內容和有力抓手，對于落實黨中央決策部署，服務保障高質量發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政治意義、法治意義和現實意義。
一是有利于以法治穩企業穩預期，保就業保民生。民營經濟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但一些民營企業存在內部管理粗放和合規意識較差等治理不完善問題。檢察機關作為國家法律監督機關、司法機關，通過在辦案中準確貫徹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督促涉案企業作出合規承諾并積極整改，既保證依法辦案，又有利于保就業保民生，防止“辦了案子、垮了廠子”。
二是有利于從源頭上防治企業違法犯罪，助力行業健康發展。涉案企業合規改革雖體現了對企業的“厚愛”，但絕非單純的“一寬了之”，而是將“嚴管”與“厚愛”相結合的犯罪治理模式。此外，檢察機關還充分延伸檢察職能，從“案卷”走向“案外”，以個案合規促推行業合規，努力實現“辦理一案、規范一行、治理一片”的辦案效果。
三是有利于推動完善中國特色現代企業制度。從司法辦案實踐看，部分民營企業更加關注業務發展，而管理水平和監督機制相對滯后，嚴重制約了企業的長遠發展，家族式、粗放式的管理方式成為民營企業及內部人員違法犯罪問題多發的內生根源。檢察機關開展涉案企業合規改革，堅持懲治與保護并重、治罪與治理相結合，鼓勵、引導民營企業加強自身合規建設，助力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
《21世紀》：數據顯示，自2021年3月至2023年12月，全國檢察機關共辦理企業合規案件9000余件，對整改合規的3700余家企業、7700余人依法作出不起訴決定。對于進一步推動涉案企業合規改革，最高檢接下來的工作重點主要有哪些？
張曉津：2020年3月，最高檢部署在廣東、上海、江蘇、山東4省市6個基層檢察院開展涉案企業合規改革初步試點；2021年3月，部署在北京、湖北等10省市開展第二期改革試點，試點范圍擴展到62個市級院、387個基層院；2022年4月，根據工作發展形勢，部署在全國檢察機關全面推開改革試點工作。
下一步，檢察機關將堅持從政治上著眼、從法治上著力，自覺將涉案企業合規改革融入黨和國家工作大局，積極引導企業合規守法經營，持續深化涉案企業合規改革試點工作。最高檢正在抓緊研究制定《人民檢察院辦理涉案企業合規案件工作規定》，推進提升全國檢察業務應用系統涉案企業合規辦案模塊運行效能，開展合規案例評選。鼓勵引導民營企業加強自身合規建設，合規管理、規范經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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