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外徒步作為一種新興的旅游方式，近期卻多次傳來令人擔心的消息。最近幾年，徒步愛好者違規探險的事件越來越多，該怎么做才能不讓探險變成冒險?面對越發高漲的戶外旅行需求，除了一禁了之，還有沒有其他解題思路?
被困徒步者最小的僅15歲
沒組織、未報備“網絡搭子”闖入險境
10月5日，青海門源縣公安局接到報警：多名徒步愛好者，從甘肅百花掌區域，私自進入祁連山冷龍嶺區域，并在青海門源縣老虎溝高海拔區域受困。正處于國慶假期，緊急調集的公安、消防救援人員，首先要面對的是復雜又陌生的搜救環境。
徒步者們進入的區域，海拔高、氣溫低，救援過程中，也是雨雪天氣不斷。而且由于地形險峻，車開不進去的，就得借助馬匹托運救援物資，馬匹進不去的，只能依靠人力，救援難度很大。
而當雷有賢見到身處險境的旅行者時，他多少有些驚訝，他們很多是大學生甚至高中生一般的模樣，最小的一名只有15歲。在雷有賢看來，很多人只能算得上旅行小白，通過社交媒體的邀約臨時組織，在不清楚難度的情形下，就三三兩兩地進入了這個極其危險的區域。
門源縣公安局特巡警大隊二級警長 雷有賢：沒有說明確有個什么組織或是報備什么的，小團體里邊沒有領隊，類似于現在特別火的那種網絡搭子。其中有一個小孩，他穿的褲子都不是專業的沖鋒褲，穿的就是平常穿的單褲，過了河也打濕了，快要結冰了。
10月6日的晚上，是雷有賢救援中最艱難的一夜。由于交通和天氣情況惡劣，大家決定在周圍一處狹小的廢棄羊圈內過夜，燃燒撿拾的羊糞和牛糞來取暖。
在官方救援力量到來之前，當地牧民已經伸出了援手。早在10月4日，牧民麻葉旦加就遇到了因為高原反應而走不動的旅行者。高原反應，是被困人員普遍出現的癥狀，更大的危險則是失溫，人體熱量迅速流失，核心區體溫低于35攝氏度，有導致心肺功能衰竭甚至死亡的風險。
7日中午，隨著南北雙向搜救隊伍會合，搜救工作完成，251名徒步人員被疏解、轉移，但不幸的是，有一人因為高原反應和失溫而遇難。而這一涉及兩百多人的違規穿越，值得總結和反思的地方還有很多。
徒步者 李女士：鄭重鄭重警告大家，不論你是沒有經歷過戶外徒步的小白，還是有一些戶外經驗的人，不要隨隨便便去走野線，因為它真的很危險。
網紅路線被封
“徒步大軍”臨時轉戰冷門路線
記者了解到，發生在青海門源的徒步探險事件中，有相當一部分的旅行者，原計劃是去往另外一條網紅路線，但因為那條路線在假期中被封閉，他們才臨時轉戰青海的冷龍嶺。相比之下，冷龍嶺的這條路線比較冷門，走過的人不多，而且平均海拔超過4000米，天氣多變、地形復雜，危險性極大。而就是這樣一條冷門路線，一下子涌入了200多人，路線的倉促改變，讓其中一些人尤其是新手旅游者，缺少足夠的準備，風險就在這樣的背景下發生。
事發之后，當地發布禁令，嚴禁任何組織和個人在該區域開展徒步穿越。類似的禁令，在許多網紅路線所在地，我們都曾見過，但是，關?；蚍饨?，能擋得住越來越多不斷試圖進入的旅行者嗎?
徒步者 李女士：我們原先是想走另外一條線的，但是那條線不能走了，我們在自媒體上面看到這條線路有人走過。但其實它不是商業化的路線，我們自己從網上組搭子走了這條野線。
在涌入青海冷龍嶺的徒步者當中，像李女士這樣臨時改道的不在少數。國慶前夕，他們原來的目的地，是甘肅扎尕那區域，這里已經發生多起徒步者失聯、被困事件，并有一人死亡。假期第一天，扎尕那景區宣布，嚴禁任何組織或個人未經批準擅自進入其未開發區域開展重裝徒步等活動。突如其來的封路，讓他們只能就近選擇冷龍嶺這條新路線。走過近四十條徒步線路的王先生也是其中之一，倉促間他只能通過網絡臨時招募隊友。
在驢友常用的徒步軟件中，被稱為“冷龍嶺穿越”的徒步路線下載量只有300多次，遠低于扎尕那的2700多次。這條相對冷門的路線，通常從甘肅省南部的皇城草原出發，穿過祁連山冷龍嶺區域，到達青海省門源縣的水庫。行進路程約在50公里至70公里不等，至少需要三到四天才能走完。
青海省戶外運動協會主席 郭富青：我們當年經常會說它會面臨一天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天氣狀況。畢竟橫跨兩個區域，而且途經的草原、山川、河床等地形地貌還是比較復雜的。剛好又趕上極端天氣就更加增加了穿越過程當中的難度和風險。
從相對成熟、攻略翔實的扎尕那，臨時轉向更為小眾、難度陡增的冷龍嶺，表面上看只是更換了一條徒步路線，實則已經跨越了經驗與能力的安全邊界。一些經驗豐富的徒步者觀察到，部分徒步者攜帶的裝備，并不適用于高海拔和冰雪天氣。
徒步愛好者 王盛逸：很多人并沒有料想到這條線路上會下雪，他們甚至沒有準備冰爪和雪套，所以他們對于這條線路的整體是沒有預期的。
更重要的是，由于臨時換線，很多人來不及向當地有關部門進行報備。此外，在徒步愛好者圈子里，不少人本來就沒有報備的習慣，一方面因為很多地方沒有公布明確的報備流程，另一方面，他們也常擔心手續復雜、害怕被拒，因而忽視這一環節。
陜西某山地救援隊 李剛：報備的話最起碼知道人有多少、在哪里，根據報備的進山的時間，可以推算出大體在哪。一旦遇到險情，可以更快速確定他的所在位置，這樣就能更快地救出被困者。
徒步愛好者 王盛逸：其實我們都不知道該向誰去申報，可能要向當地政府或者保護區的管理辦公室申報。
中國探險協會主席 韓勃：該申報的要申報，該批準的要批準，一定得有這么一個通道。
10月5日，青海門源縣發布公告稱，嚴禁任何組織和個人在門源縣祁連山區冷龍嶺區域開展徒步穿越活動。出現險情后，當地政府出于安全考量發布禁令，這幾乎已經成為慣常做法。2018年，穿越秦嶺鰲山與太白山之間的“鰲太線”，因事故高發和生態環境脆弱，也被當地政府全面禁止。此后，“鰲太線”上的事故數量明顯下降。然而，就像這次發生在冷龍嶺的事件呈現的那樣，一些熱門路線被封禁帶來的后果，很可能是，旅行者可能會轉向更加冷門、更加危險的路線。
僅靠封禁遠遠不夠
3.5億探險愛好者的“安全之路”在哪里?
違規探險，非法闖入，既給自己帶來風險，也很可能浪費公共救助資源，當然不值得提倡。但面對屢禁不止的冒險徒步，一些地方也在轉變思路。比如在多次發生徒步險情的四川彭州，就通過規劃新的優質徒步線路，希望能引導和規范戶外運動的發展，這些新路線在國慶假期，也吸引了不少慕名而來的旅行者。
從過去的“堵”，變成現在的“疏”，不僅有效減少了違規探險，也能帶動戶外運動市場的發展。這些年，登山、徒步、露營等戶外旅行一年比一年火爆，逐漸由小眾變為大眾，2024年我國戶外運動線上消費人次約2億，消費金額達到3000億元。當越來越多人說走就走，奔向遠山，一個越來越迫切的問題是，我們是否有足夠多的“路”，讓大家安全抵達呢?
戶外圈里，一直有“北太白，南武功”這樣的說法，指的是國內兩大徒步勝地：北方的秦嶺太白山和南方的武功山。但是，同為頂流的兩座山，目前卻呈現出兩種截然不同的現象。2024年，太白山頂峰“拔仙臺”全年未開放，知名的秦嶺“鰲太”線也處于封禁狀態。而江西萍鄉的武功山，這幾年卻將徒步探險，辦得風生水起。
2016年，武功山在景區外規劃了第一條官方徒步線路。截至目前，已經形成四個徒步登山路口、幾十條不同線路的格局，線路難度依據海拔落差、徒步時長和路況劃分，穿越時間從1天到3天不等，能夠適配不同人群的需求。
為了滿足驢友原生態體驗的需求，一些難度較大的路線，甚至要在枝繁葉茂的密林中度過三天兩夜，如何保障安全，景區也做了大量工作。
江西省萍鄉市武功山風景名勝區麻田鎮沈子村黨支部書記 段錦余：我們這邊會有一個戶外登山者的報備單，首先我們會對物資準備做檢查，如果沒有帶這些必備物品，我們也不允許上山。必備物品有手機、充電寶、雨衣、急救毯、應急頭燈、還有外套等這些東西。
江西省萍鄉市武功山風景名勝區應急管理局副局長 譚錦榮：事中跟蹤，主要是依據兩步路的App，鎖定徒步人員的行動軌跡，比如在一個小時之內，如果他在行程中未行進，會有實時預警，反饋給后臺，應急人員會及時響應。
當越來越多的官方線路逐步開放，徒步愛好者們也在用腳投票，據工作人員介紹，近幾年，武功山“純野爬”的人數明顯減少，而官方開放的線路則每年會接待近15萬人次，且在逐年增長。在開放與約束之間如何尋求平衡，除了武功山，更多有著同樣困擾的地方也在進行嘗試。
四川彭州境內的九峰山和鐵瓦殿，由于崖壁、溝壑較多，攀爬難度大，備受驢友追捧，但危險系數也極高。2022年至今年7月，彭州市消防救援大隊接到的因登山失聯的報警電話就多達130起。
四川省彭州市龍門山鎮黨委書記 羅強：我們也采取了警示牌、圍網、巡邏人員勸返等這些手段來進行管控，但是效果不佳。從2023年我們就開始反思管控應該怎么來做，我們積極地從政策的層面和基礎設施配套的層面上進行思考。
轉變思路，從堵到疏，兩年前，彭州市政府依托龍門山的優質徒步資源，規劃了545公里的步道，并且針對不同人群，設計了不同難度等級的線路。在國慶假期里，已經有七條示范段、大約68公里的步道投入運營。
來自中國探險產業白皮書的數據，2024年，我國的探險愛好者已達3.5億人，預計到2027年將增長至4.1億人。而在供需關系的另一端，截至去年底，我國健身步道數量為17.18萬條，此外，國家林草局曾先后公布了3批12條國家森林步道。步道的數量和難度，還滿足不了日益增長的需求。
上海體育大學經濟管理學院院長 李海：步道數量上還是有一些欠缺，另外它的總體布局也不是很合理。我們要針對不同的消費者，消費者可能有不同的層級，有些純粹是休閑娛樂的，有些是尋求刺激的，有些是追求自我實現的，我們可以針對不同的消費群體來進行不同步道的打造，這樣能滿足不同消費者的需求，這也保證整個步道是完整分層分類的產品體系。
2023年底的一項大數據統計顯示，由徒步愛好者探索出的徒步路線已經近100萬條，其中很多都不是經過開發的合規路線，而是徒步愛好者開辟出來的新路，其安全性自然還有待評估。過去我們常說，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但在今天，僅靠“走的人多”來驗證一條路的安全性，顯然已不合時宜。面對百萬級規模的徒步路線，我們不能等待事故來倒逼管理，而是需要多部門形成合力，主動作為，既要科學評估現有“野路”的風險等級，也要加快推動合規路線的開發供給，讓戶外徒步能真正找到更多安全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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