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季媛媛報道
十年“黃金期”后,跨國藥企在華生存環境發生了轉變,已然進入了周期性調整階段。
近日,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從接近百時美施貴寶(BMS)的相關人士處獲悉,BMS已簽署協議出售其在華合資企業中美上海施貴寶制藥(SASS)60% 的股權。但此舉不會影響 BMS 在中國的核心業務。
對于買方身份,該人士指出,接盤方為高瓴資本。對此,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向高瓴資本確認消息真實性,截至發稿,高瓴資本方面未有回復。
不過,從業內流傳的文件可以看出,該交易預計將于2026年初完成,BMS在相關郵件中表示,此次資產剝離計劃體現了公司不斷演進的網絡戰略,有助于BMS將內部資源聚焦于最具增長潛力的核心領域,同時借助具備本地化制造與市場經驗的外部合作伙伴,進一步優化業務布局。
百時美施貴寶是一家全球領先的生物制藥企業,自1982年進入中國市場,與上藥集團、國藥集團共同投資成立了中美上海施貴寶制藥有限公司。該企業坐落于上海市閔行區,是中國改革開放后首家中美合資制藥企業,具有標志性意義。高瓴資本由張磊于2005年創立,是亞洲地區資產管理規模最大的投資機構之一。該機構以長期結構性價值投資為理念,專注于通過深度研究捕捉產業變革中的投資機會。高瓴資本的投資布局廣泛,覆蓋一級和二級市場,橫跨VC、PE、Buyout等多個階段。醫藥健康領域一直是高瓴資本重點關注的賽道之一,其投資了包括百濟神州、甘李藥業等在內的多家企業。
對此,有券商醫藥行業分析師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BMS剝離SASS股權是跨國藥企在華戰略調整的縮影——從“廣覆蓋”轉向“精聚焦”,從“依賴全球資源”轉向“扎根本土生態”。未來能在創新研發、本土合作、商業模式上持續進化的跨國藥企,仍有望在中國這一全球第二大醫藥市場中保持競爭力;反之,若無法適應政策與競爭格局變化,則可能進一步邊緣化。
“對于投資者而言,需重點關注跨國藥企在華業務結構(創新藥占比)、本土化能力(合作網絡與決策效率)及財務健康度(非核心資產剝離的現金回籠效率)。”該分析師說。
跨國藥巨頭在中國市場的告別與再出發,正成為醫藥行業轉型的風向標。中美上海施貴寶,如今悄然易主,揭開了外資藥企在華戰略調整的序幕。
從合資到退出
中美上海施貴寶成立于1982年,由美國BMS與上海醫藥(集團)有限公司、中國醫藥對外貿易總公司共同投資成立。作為中國首家中美合資制藥企業,SASS推出的卡托普利、博路定等經典藥物,在中國醫藥發展史上占據特殊地位。
本次出售前,百時美施貴寶持有SASS工廠60%股權,上海醫藥集團有限公司和國藥集團資產管理有限公司分別持有30%和10%股權。此次交易意味著BMS基本退出在華合資生產業務,聚焦于創新藥物的研發與推廣。
對于此次出售,BMS表示旨在“在全球網絡內持續協調資源配置,以支持不斷發展的業務需求”,體現了公司“對生產戰略的貫徹執行”。
從目前的信息可以看出,BMS此次出售的SASS工廠,以經營成熟產品為主,包括頭孢拉定膠囊、對乙酰氨基酚滴劑、氨酚偽麻美芬片、恩替卡韋片、對乙酰氨基酚口服溶液、鹽酸二甲雙胍片等產品。
這些產品面臨著嚴峻的市場挑戰。自2018年中國市場集采政策實施以來,過專利期的原研藥產品利潤空間受到顯著壓縮。根據國家組織藥品帶量采購政策,中選藥品的價格降幅通常在50%到85%之間,未中選藥品的價格也普遍下降了10%到40%。這導致跨國藥企難以依賴銷售這些產品在中國市場獲得高額回報。
根據最新財報數據,百時美施貴寶在2025年第一季度實現了112億美元的總收入,較去年同期下降了6%(按固定匯率計算為4%的下降)。增長產品組合貢獻了56億美元的收入,同比增長16%,成為推動業績增長的關鍵因素。然而,成熟產品組合的收入下降了20%,這一趨勢主要受到仿制藥競爭的加劇和美國醫保政策調整的影響。
根據2025年第一季度財報,全球制藥巨頭在專利到期、市場競爭和政策壓力下,業績出現分化。例如,百時美施貴寶(BMS)的抗凝血藥物Eliquis(阿哌沙班)在成熟的藥品組合中帶來了35.7億美元的收入,與上一年相比下降了4%,這一下降主要歸因于美國市場銷量的減少。同樣,治療多發性骨髓瘤的藥物Revlimid(來那度胺)收入9.4億美元,同比下降44%,主要受仿制藥持續競爭壓力影響。
對此,百時美施貴寶董事會主席兼首席執行官Christopher Boerner博士表示:“將會通過優化運營和加速管線開發,公司正轉型為更敏捷的創新企業。”BMS強調,未來將通過內部研發與外部合作(如近期對Karuna和RayzeBio的收購)強化腫瘤學、免疫學和心血管疾病領域的領導地位。
創新轉型已成大勢所趨。這也是由于對于跨國藥企而言,未來幾年也需要面臨諸多市場挑戰,特別是當藥物專利到期或失去專利保護時,跨國藥企需重新調配資源以應對挑戰。
交銀國際的分析顯示,未來3年,眾多跨國藥企面臨專利懸崖的風險敞口,按收入計算的風險敞口在20%以上,這一風險敞口在不同企業間存在較大差異,最高可達70%。投行Leerink Partners的報告指出,BMS在2025年面臨的專利懸崖風險尤為顯著,預計其收入的64%將受到專利損失和仿制藥沖擊的影響,這使得BMS成為面臨專利懸崖風險敞口最大的企業。
前述分析師也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指出,從BMS財務與戰略匹配度看,成熟藥業務面臨三大挑戰:其一,國內集采常態化下,傳統仿制藥/成熟藥價格承壓顯著(部分品種降價超90%),利潤空間被大幅壓縮;其二,國內藥企在成熟藥領域的仿制與成本優勢突出(如正大天晴、齊魯制藥等),跨國藥企的“品牌溢價”逐漸弱化;其三,BMS全球戰略更傾斜于“高增長、高壁壘”的創新藥(如2023年其O藥全球銷售額超100億美元,中國是其重要增量市場),剝離非核心合資公司可回籠資金,集中資源投入創新藥研發與商業化。
從“躺贏”到“大考”
近年來,中國醫藥市場環境發生了深刻變化。政府層面出臺了一系列針對創新類藥物的相關法律法規和行業政策,從藥品研發、藥品審批等環節給予優惠和支持,大力鼓勵藥企發展創新藥。
例如,在腫瘤、自免等熱門賽道,恒瑞醫藥、信達生物、百濟神州等頭部本土藥企已具備全球競爭力的研發管線,如恒瑞的卡瑞利珠單抗、信達的PD1信迪利單抗年銷售額均超30億元,且在成本控制、本土市場渠道滲透方面更具優勢。跨國藥企若僅依賴“進口品牌+高價策略”,難以與“性價比+快速迭代”的本土產品競爭。
此外,中國醫保報銷目錄也在進行“騰籠換鳥”,向創新藥傾斜。這種政策導向的轉變,使得跨國藥企過去依靠專利過期原研藥獲得高額利潤的模式難以為繼。
在集采政策的影響下,中國醫藥行業經歷了顯著變革。跨國藥企面臨專利過期藥品價格下降的現實,無法再維持以往的‘豪華版’定價。為了適應這一變化,跨國藥企紛紛調整了在中國的經營戰略,包括組織架構的優化、產品線的重組、銷售渠道的拓展以及與本土企業的合作。據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觀察,目前,跨國藥企大部分成熟產品未來的重心在集采外市場,包括零售藥店、基層市場等,再就是創新藥的布局。
有不具名跨國藥企高管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早些年間,大部分跨國藥企在華投入資金、人才后,較為容易獲得正向反饋,隨著集采等政策密集出臺,考慮到外部降價和自身降本的需求,長期來看,藥企拼的是研發、產品管線、市場定位等。”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調查發現,除了管線調整,商業化變革也迫在眉睫。過去,不少跨國藥企在渠道層面主要聚焦院內市場,但眼下,零售、電商市場更被看好。
上述高管對記者坦言:此前院內市場占比50%,如今,已經縮小至20%,剩下的80%中,50%的渠道鋪設分給了零售藥房以及電商,由公司自有團隊負責,剩下的30%則交給了經銷商或CSO合作伙伴。
“面對中國市場的復雜性和巨大潛力,單個企業很難單獨應對所有的挑戰。因此,建立伙伴關系、利用外部資源和渠道將是跨國藥企成功的關鍵策略之一。”該高管強調,“一家企業只能做自己覺得重要的和能夠做好的事情。大型跨國藥企盡管覆蓋能力強,但產品管線眾多,因此對于非核心產品,外部合作成為業務模式的重要選擇之一,這也給國內企業帶來新的機遇。對比來看,中小規模跨國藥企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通過合作伙伴開展業務是更為常見的選擇。
如何“破局重生”?
面對中國市場變化,跨國藥企們正在做出應對,轉而發力創新藥業務,同時向中國市場引入更多創新藥產品。
2020年,BMS推出了與“健康中國2030”緊密呼應的“中國2030戰略”,以此對中國的醫療健康和創新做出了長期承諾 :加速將全球創新產品或適應癥引入中國;提升患者對創新藥物的可及性;擴大組織,發展人才;與中國創新生態密切合作,致力于將中國創新帶到全球。
去年,百時美施貴寶副總裁陳思淵在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采訪時提出,“中國市場擁有穩定的創新政策支持、巨大的患者需求,以及強大的創新潛力。‘中國2030戰略’使中國市場成為公司全球業務的一個重要增長引擎。
關于“中國2030戰略”落地路徑,陳思淵進一步介紹,專注創新是“中國2030戰略”的第一步,中國與全球同步臨床研究與申報新藥。接下來,加速進入到商業化環節,將創新的治療藥物或適應癥帶入市場,在多層次的醫療保障體系下提升患者可及性。在人才方面,研發跟商業化團隊人數自該戰略實施以來已擴展30%,也吸引到了更多的創新高端人才加入百時美施貴寶。
除了BMS,更多的跨國藥企也在加速中國市場戰略調整。一方面,羅氏中國、默沙東等企業紛紛進行人事調整。例如,默沙東在今年5月底宣布,全球高級副總裁田安娜將卸任中國總裁一職,由現任默沙東日本總裁Kyle Tattle接任;諾和諾德宣布CEO周賦德將卸任,罕見病業務部負責人牛燕來被任命為新興事業部企業副總裁;諾華中國也在5月進行了腫瘤治療領域和免疫治療領域負責人的調整。
另一方面,阿斯利康、默沙東等企業加速了重大組織架構調整。根據公開信息,阿斯利康中國在過去半年內至少進行了四次架構調整。最近的一次調整發生在7月初,涉及成立消化道腫瘤事業部和早期管線業務部兩大業務板塊。此外,默沙東也在今年進行了架構調整,新設立了企業家事業部(BU),整合了感染、腫瘤、糖尿病等領域的成熟產品,其中許多產品已經納入集采范圍。
對于跨國藥企而言,剝離非核心資產僅是調整的開始,更重要的是通過以下策略適應新環境。前述分析師認為,跨國藥企想要在中國市場“破局重生”需要采取相應的策略:一是聚焦“高壁壘+差異化”創新藥。優先布局中國患者基數龐大、需求尚未充分滿足的領域,并通過“全球同步研發+中國優先上市”策略縮短時間差;二是深化本土合作網絡。與本土Biotech、CRO/CDMO企業建立戰略合作關系,借助本土企業的靈活性和成本優勢加速商業化進程;三是重構商業模式。針對集采風險高的成熟藥,可通過“品牌仿制藥+OTC轉型”維持現金流,對創新藥則需積極參與醫保談判(平衡價格與放量),同時探索商業保險、患者援助等多元支付模式;四是組織與決策本土化。賦予中國區管理層更大的研發、定價及市場準入決策權,以避免“全球總部一刀切”做法導致的本土需求錯配。
可以預見,未來幾年,將有更多跨國藥企調整在華戰略布局:剝離成熟產品,聚焦創新藥物;加強與本土企業合作,共同開發新產品;加大研發投入,建設本土研發設施。
中美上海施貴寶的易主,標志著一個時代的結束,卻也預示著新時代的開啟。跨國藥企在中國市場的競爭,正從過去的銷售能力競爭,轉變為真正的創新實力競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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