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 賴鎮桃報道
默茨“新官”上任不久，剛有起色的德國經濟，突又遭遇美國關稅重錘。內外交困下，德國新政府再開啟“撒錢”模式。
當地時間8月6日，據媒體報道，德國正準備啟動一項1000億歐元（1160億美元）的投資基金，以幫助確保國防、能源和關鍵原材料等戰略領域的安全。
根據德國經濟部的聲明，政府將為該基金初步注資至少100億歐元，目標是撬動最多10倍規模的私人資本。
受訪專家關注到，德國新總理默茨上任不到百日，就在財政刺激上大下苦功，松綁“債務剎車”，官宣一個又一個千億級基金和企業投資計劃。另據新華社報道，德國財政部7月30日宣布，聯邦內閣已批準2026年聯邦預算草案，公共投資被列為政府財政政策重點，投資規模再創歷史新高。
但是，德國已經連續兩年GDP負增長，疊加今年全球貿易逆風，最新的6月工業產出創下五年來新低，默茨猛扎投資“強心針”，能否力挽狂瀾？
向“老大難”開刀
近幾年，德國作為歐洲“經濟火車頭”，卻長期一蹶不振，投資不足是經常提及的一大問題。
荷蘭國際集團今年1月初發布的研報指出，這些年，德國的國際競爭力排名大幅下滑，基礎設施、教育和數字基礎設施的建設落后于時代。究其原因，正和長期投資不足密切相關。在過去的二十年里，德國公共投資占德國生產總值的百分比大大低于歐盟平均水平，私營部門投資也低于許多其他國家。幾項研究試圖估計德國目前欠缺的投資額，結果在4000億至6000億歐元之間（約占德國GDP的10%至15%）。
在此之外，德國經濟立足于制造業，能源價格卻還是隱痛。俄烏沖突發生后，德國能源結構啟動深度轉型，大力發展可再生能源，多元化能源進口渠道，把電價從2022年驚人的375美元/兆瓦，降到了2024年底的110美元/兆瓦左右。不過，國際能源署的數據顯示，德國的電價水平已是美國的三倍。如果把時間撥回2019年，德國用電低于歐盟的平均電價，與美國的價格相近。
因而，默茨政府計劃啟動的千億歐元基金，重點放在改善能源基礎設施，振興國防工業，加強對關鍵原材料和供應鏈的掌控，扶持中小企業等，都算是急市場所需。
同濟大學德國研究中心主任鄭春榮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分析，默茨政府啟動這個投資基金不是一時起意，而是早就寫在今年5月德國聯盟黨與社民黨達成的聯合執政協議里。去年，一份呼吁歐盟亟需提升競爭力的“德拉吉報告”，引起廣泛關注，同期，德國工業聯合會也發布了名為“德國作為工業國家的轉型路徑”的報告，兩份文件提及最多的都是投資不足的問題。
“設立基金的這個政策導向肯定是對的，德國各界也有共識要加大投資。優先投資的能源、防務等領域，既是德國優先要發展的領域，也和新一屆德國政府強調的戰略自主一脈相承，所以設立基金都對應市場需求。”鄭春榮表示。
一定程度上，年初默茨贏得德國大選后，力推“債務剎車”松綁，也為政府砸錢投資提供條件。
上海外國語大學歐洲研究所執行所長胡春春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過去幾年，德國商界、智庫等各界人士都強調要加大投資，上一任德國經濟部長哈貝克就曾提出要設立數十億歐元的“德國基金”，來改善現代化基礎設施和減輕企業稅收負擔。但是嚴格的“債務剎車”（聯邦政府每年新增結構性赤字不得超過GDP的0.35%）限制下，這個計劃最后都不了了之。一直到今年3月，德國聯邦議院才通過憲法修正案，放寬了國防支出的債務上限，允許州一級政府借債，德國財政才有了更大的空間和余地。
然而，德國財政擴張仍有嚴格限制，千億歐元的特別基金中政府出資只占小頭，主要還是用1:10的比例撬動市場投資，引導資金投向如基礎設施、中小企業這些原本投資者不太感興趣、回報率不高的領域。
企業跟不跟投是關鍵
“德國回來了。”幾周前，默茨又一次激昂地喊出這句話，上一次這樣說還是在3月份德國歷史性通過改革“債務剎車”和5000億歐元財政刺激方案的時候。
據新華社報道，德國政府與商界代表21日共同發布一項大規模投資倡議，承諾到2028年在德國投資6310億歐元，以提振經濟和增強競爭力。該倡議名為“為德國制造”，由西門子、德意志銀行等發起。據德國媒體報道，目前共有包括寶馬、奔馳、大眾、安聯、空客、英偉達等在內的61家企業和投資公司參與。根據計劃，這些投資將在未來三年內用于新建工廠、科研開發以及基礎設施建設。
默茨當天在柏林表示，這是德國“數十年來規模最大的投資計劃之一”。
一向重視經濟議題的基民盟，今年重新掌舵后，就開出了減稅、擴支的藥方，雄心勃勃要找回德國制造、德國經濟的黃金時代。短短幾周之內，6000多億歐元的投資計劃、1000多億歐元的投資基金相繼公布，可以成為拉動德國經濟的那駕“馬車”嗎？
“上千億的投資基金里，政府出資100億歐元，目的是放大十倍、撬動市場資金。雖然現在還不清楚這個基金具體會如何運作，但是新聞報道稱德國政府正和德國復興信貸銀行KfW談判，政府提供擔保、銀行提供資金，所以政府側的資金到位不是問題，關鍵是在企業方面，市場愿不愿意跟投是關鍵。”鄭春榮指出，現在德國企業投資普遍比較謹慎，不是靠政府提供信用背書、公共資金引導就能帶動的。
鄭春榮進一步分析道，首先，美國的關稅政策給全球貿易制造了巨大的不確定性，關稅的任何擾動都會直接影響一個行業乃至整個宏觀經濟的預期，任何投資決策都很難在高度不確定的環境下去做出。其次，德國經濟已經歷了連續幾年的低迷甚至衰退，企業的盈利能力也出現下滑，現金流都有點捉襟見肘了，能否拿出那么大筆錢做投資、擴大經營值得懷疑。
此外，德國是全球第四大對外投資國，2023年對外投資額僅次于美國、中國和日本。目前美國12%的外商投資就由德國企業貢獻，多年以來歐盟都是美國的第一大外資來源地。胡春春表示，德國有大量跨國公司、世界級企業，他們在全球投資布局，他們投資設廠主要考慮的是當地消費市場、供應鏈配套、營商環境等。他們不是純粹的德國企業，在全球尋找最佳投資目的地是他們的本能。
負增長或卷土重來？
今年一季度，德國GDP環比增長0.4%，高于此前估計的0.2%，創下2022年第三季度以來最快增速。萎靡不振的德國經濟，好不容易等來回暖的信號，現在又被關稅問題澆滅。
德國聯邦統計局7日公布的數據顯示，德國6月工業產出環比下降1.9%，同比下降3.6%，降至2020年5月以來最低水平。6月工業訂單意外下降1%，標志著因外國需求減少而連續第二個月下降。數據還顯示，今年第二季度德國工業產出環比下降1%。
據新華社報道，德國聯邦經濟和能源部發表聲明說，德國工業生產在第一季度有所回升，部分原因是美國加征關稅預期導致提前采購所致，但這一作用在第二季度已消退。鑒于美國加征關稅導致貿易環境惡化等因素，預計第三季度德國工業經濟仍難以明顯回暖。
6月工業數據發布后，荷蘭國際集團全球宏觀主管Carsten Brzeski下調了二季度德國經濟增長預期，預計二季度德國GDP將收縮0.1%，“之前我們認為德國經濟至少會經歷周期性反彈，但這個觀點越來越站不住腳，行業仍然身處非常漫長的底部。”
鄭春榮告訴記者，他和德國方面的人士接觸時，能感覺到他們對新政府仍比較樂觀，認為政府在拉動經濟方面采取了不少舉措。然而，德國是出口導向型經濟，對美貿易順差巨大，關稅對經濟形成較大沖擊。不久前，美歐達成貿易協議，敲定了15%的稅率，高于市場預期，各大機構都重新調整德國經濟增長預期，有研究估算德國今年的GDP會因此減少0.5%。
其次，美國加稅帶來的連鎖反應，也已引起歐盟的高度關注。鄭春榮指出，美國對全球其他國家加征關稅，正觸發不少國家的貿易轉移。歐盟內部是否會面臨更激烈的行業競爭、德國能否多元化出口市場，仍有待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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