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周慧 實習生劉龍珠 北京報道
今年全國兩會,全國政協委員,中國科學院院士、上海交通大學李政道研究所副所長丁洪,帶來了一份關于優化研究生招生機制和提高研究生待遇的提案。
作為科技界的委員和物理學家,丁洪比較關心中國科技自立自強和人才培養的問題。
他呼吁大幅提高研究生待遇,尤其是博士研究生待遇,讓他們更好地為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做貢獻。
會議期間,丁洪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的專訪,他聊到了對于人才培養、企業創新等方面的建議,還聊到了舉國體制創新和中美國家實驗室模式等話題。
丁洪認為,國內大企業和小規模團隊的密切配合不足,比如參考微軟與OpenAI的合作,大企業提供平臺、數據和算力,小規模團隊提供創新的想法。國內這方面的合作機制不太暢通,大廠和央企與來自單位以外的團隊合作少,丁洪建議央企應該和小規模創新團隊多開展合作。
全國政協委員,中國科學院院士、上海交通大學李政道研究所副所長丁洪 受訪者供圖
呼吁提高研究生和博士生待遇
《21世紀》:請你大概介紹一下今年兩會的提案。
丁洪:我主要針對研究生教育提了兩條建議。
第一,建議教育部以一些高水平的高校作為試點,下放研究生招生名額。目前高校研究生招生名額基本上是由教育部統一分配,新成立的高校與科研機構的名額難以得到充分保障,比如南方科技大學、西湖大學、大灣區大學等以前碰到過這個問題,對于現在一些新的大學解決研究生名額問題應該是它們關鍵的任務。
第二,建議大幅提高研究生待遇,尤其是博士研究生待遇,額度可根據同機構博士后待遇進行一定比例的折算。目前博士研究生的待遇低,而選擇繼續讀博的學生通常是同屆學子中的佼佼者,學業水平和收入的倒掛,對于學生的職業選擇較為不利。
《21世紀》:多家媒體報道了你的提案,該提案在教育行業的討論度如何?有沒有收到相關部門的反饋?
丁洪:因為剛提出來沒多久,還沒有得到官方正式回復,但是在媒體報道以后,得到了很多教育同行的反饋,特別是有很多在讀研究生反饋,整體比較正面。
建議大企業和小規模團隊密切配合
《21世紀》:中國的理工科人才非常優秀,但是人工智能領域,我們與最先進的創造力存在一定距離。你認為在人工智能領域,中美的差距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丁洪:造成差距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團隊合作不足。美國的大企業和小規模團隊能夠密切配合,比如微軟與OpenAI的合作,大企業提供平臺、數據和算力,小規模團隊提供創新的想法。國內這方面的合作機制不太暢通,大廠和央企可以充當,但是與來自單位以外的團隊合作少,所以我們也建議央企和小規模創新團隊多開展合作。
(不過這種現象正逐漸得到改善),不久前(3月5日),國務院國資委主任張玉卓在“部長通道”上回應央企發展問題時表示,央企要繼續加大研發投入,開放創新,加強與高校、科研院所、民營企業等創新主體的協同。我看到相關報道時感到很欣喜。
其次,對底層技術的關心不夠。國內的很多高校和科研機構有足夠的資源和人才,卻沒有將人才很好地組織起來做底層技術。我們希望能出現聯盟組織,有算力的企業最好也能加入,共同建設底層技術。
《21世紀》:相對來說,民營企業在創新方面的動力會不會更強一些?
丁洪:發展人工智能牽涉到平臺,必須有足夠的數據和算力。有些民營企業比如百度、騰訊、阿里巴巴等,雖然擁有很多資源,但是可能更關注自身的生存和發展。而央企肩負的是國家發展的使命,應該承擔更多責任,增強與創新團隊的合作。
《21世紀》:目前對于中國一些高市值互聯網公司“原始創新和研發投入不足”的討論也比較多,這些公司在新一輪的AI大模型創新中被批評“缺位”,你認為這是什么原因導致的?應該如何改善?
丁洪:跟企業面臨的競爭壓力有很大關系,(有些民營企業有能力有資源,但是可能更關注自身的生存和發展)。在這方面華為做得比較好,國家也支持很多。
我們呼吁國家對大型互聯網公司進行創新激勵,我們叫incentive,比如稅收補貼和政策支持等等。一方面,(長遠來看)科技創新對企業自身發展有好處,另一方面,大型互聯網公司占據了很多數據資源,同時擁有人才和資金,創新是企業回饋社會的一種方式。
科研要避免本位主義和重復研究
《21世紀》:我們經常談到舉國體制創新,未來中國在科技自立自強的進程中,高校、科研機構和企業應該怎樣發揮作用?
丁洪:近年來,中國的科技自立自強已經取得了很大進步,在物理學的很多領域,中國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力量之一,跟美國并跑。我們在數學物理方面發展得比較好,但是人工智能領域和最先進的國家仍存在一定的差距。
首先,美國外科研回報高。以藥物研制舉例,為什么美國能有這么多新藥出來?因為研制出來回報很高,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人工智能是同樣的道理。中國更多地依靠資源壟斷,比如大型的互聯網公司,他們擁有先發優勢,壟斷了創新渠道,(在競爭壓力之下對創新的關注又不足),所以到后面會慢慢出現差距。
第二,本位主義過強,大企業不注重與個人或者小團隊的合作,這就有可能導致重復研究,不同的單位互相做相同的事情。所以應該弱化本位主義,使人才容易流動。
第三,專利保護不足,國內不少科研人員有創新的想法,但是成果轉化效率低。一方面,由于專利保護不足,在成果轉化階段,研發人員只能自己下場或者交給信得過的學生;另一方面,一種普遍的看法是科技成果沒轉化成商品,就是不值錢的,(但是實際轉化為需求也需要時間)。
《21世紀》:你曾經在美國的國家實驗室工作過,在創新方面,美國政府是如何參與的?投入力度有多大?
丁洪:國外的很多做法值得我們借鑒,但是不能生搬硬套。美國國家實驗室做了很多底層技術,通過一定的轉化機制使社會共有,更加注重社會效益而不是實驗室本身的經濟效益。最有名的是貝爾實驗室,貝爾實驗室發明的晶體管,沒有獲得商業利益,但是對人類做出了巨大的貢獻。雖然貝爾實驗室是一個壟斷企業,但是它利用資源優勢做了很多基礎科研,中國的央企應該學習。
中國也學習借鑒了國家實驗室的模式,我深度參與了中科院方面的前期設計和規劃,中國國家實驗室是領域型的,這跟中國科技現階段的發展狀況有關,我們希望(未來能夠)建設綜合性的國家實驗室,充分發揮科學裝置集群,體現實驗室的交叉性。另外,國家實驗室如何吸引人才,把最優秀的人才聯合起來,是當下需要進一步思考和完善的。
2024年政府工作報告提出,完善國家實驗室運行管理機制,發揮國際和區域科技創新中心輻射帶動作用。
《21世紀》:你在美國學習工作了18年,當時是怎么想到從美國回到中國的?
丁洪:一方面,國內提供了很好的發展平臺,另一方面,自身也有中國夢的情懷。
建議將科學規劃給科學家做
《21世紀》:中國有很多優秀的人才,如何更好地發揮人才優勢?在改善人才發展環境方面,你有哪些建議?
丁洪:一方面,資源要向創新能力強的人才和隊伍傾斜。中國比較尊重資深科學家,存在論資排輩、重視帽子和平均主義的現象。美國科學界有一種精神叫作winner takes all (贏者通吃),在美國即使拿了諾獎也可能拿不到資助,但是有些能力強的年輕教授實驗室規模大,有十幾個博士后,這在國內是不可想象的。
《21世紀》:近年國內科技體制改革動作很多,如何評價政策效果?對現存的問題有改善嗎?
丁洪:政策出臺以后,現存的問題得到一定的改善,但是具體的政策來自于科技管理層,或者說處長們的想法,跟一線科研人員存在一定的距離和不科學性。
建議將科學規劃交給科學家來做,我回國以后花了挺多時間做科學規劃,(對于科學家而言),做科學規劃雖然不能獲得利益(credit),但科學家應該花時間去做。
《21世紀》:在涉及科技資源分配方面,如何才能做到更合理?
丁洪:資源的分配,要跟人才和團隊現有的創新能力成正比,資源要匯集到最有創造力的人身上。(這就涉及)如何評價一個人的創造力(的問題),對于基礎科研而言,已經存有良好的標準了,比如國際會議邀請報告數量等等。
《21世紀》:最后一個問題,在你看來,發展新質生產力,需要匹配什么樣的人才?
丁洪:主要還是科技人才,具有原創新,能夠進行顛覆性的創新,成果和技術最關鍵的還是要看科技的含金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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